朱棣放国债之后,初始人们议论纷纷,说陛下如何不着调。当然,也只敢私下说说,对于商人而言,诏令上说得清清楚楚,国债是为了下西洋。下西洋带来的巨大利润他们是知道的,何况国家欠的钱,白纸黑字,也不怕国家耍赖。
于是商人纷纷贷款给国家,官员犹豫了一下,由杨士奇带头借钱,还有王爷王子,这一下纷纷借钱给国家。不到半月,凑集五十万两白银。朱棣拨划了三十万给邝埜,邝埜已经召集了工匠,夜以继日修整大明宝舰和火炮。
汉王则如火如荼练军,在朱棣准备北迁前的三天,他邀请了他的属官和党羽以及陈远,到他府上设宴会。
陈远本不想去,但还没跟汉王撕破脸皮,只得前往。
会上,居然发现杨士奇的儿子杨道赫然在列,心中特别奇怪。
宴会上,朱高煦得意洋洋地道:“今日盛宴,本王还特意邀请了一位宫廷内的供奉大师来为我等献艺,以佐酒兴,如今大家酒兴正酣,就请这位大师献艺吧!”
汉王现在手握军权,更加没有度,高兴之余,就把宫廷乐师请来了。
这年代,歌舞乐伎自然是地位低微的,但是如果能够成为宫廷供奉,那一身艺业必然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其身份也陡然跃升,纵是王侯见了他们也是礼敬有加,视若贵宾。
而且,只有皇帝才能任用。所以一听汉王今日竟请了一位内廷的供奉来。堂上顿时一静,高兴的有之,忧心的有之。高兴的是,朱棣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明汉王取代太子的机会打,忧心的是,这明显的暨越,皇上可能是暂时没有发作。
但不管这些,汉王满面春风,大家也不敢弗了他的面子。
片刻功夫,环佩叮当。一位年近三旬的丽人款款地走上堂来,身后还伴着四个年轻俏丽的彩衣少女。这丽人一身白色的衣裙,白色飘带,把她高挑优美的身段衬托得优雅不凡,虽是年近三旬,已非妙龄少女,却另有一种迷人滋味。
她的身上别无装饰,只在乌黑的桃心髻上插了一枝缀着一枚圆润珍珠的银色发钗,又细又白仿如瓷器的细嫩脸蛋上带着一抹恬静的笑意。气质脱俗,犹如天上仙妃。
堂上众宾客不禁一呆,已然轻呼一声,纷纷讨论。
朱高煦抚着胡须,满脸得意,这内廷供奉可不是人人都请得到的,可把你们这些人惊的。
正说着,堂下急弦繁管,笙萧和鸣,悠悠扬扬的丝竹声中,四个清丽秀媚的舞娘已然盈盈敛衽行礼,彩袖翻飞,开始舞蹈起来。
丽人稍展歌喉,清音骤起,袅袅娜娜,清清楚楚地传进每一个人耳中,却未见她如何的作势扬声,这等妙音,连那丝竹都嫌多余了,若是清唱,真不知又该是何等迷人了。如此天籁之音。当真是先声夺人,听得众人一痴,既而齐声喝彩,
“退之……”
“啊,王爷。”
“退之怎么心不在焉,莫非佳人,不得你意么?”
众人正听得如痴如醉,汉王这句话,引起了他们注意。
陈远是现代人,听惯了现代音乐,而且,宴无好宴,这么多人对他有敌意,他自然没有什么心情,却被汉王当众指出来。
“非也,王爷,是在下才疏学浅,听得不甚明白。”
已然喝得酩酊大醉的汉王部将朱桓早就不耐烦了。这等高雅的音乐,他实在是鸭子听雷,就是听不懂。陈远的话似乎帮他开了头,当即便要丽人换上一首,要唱些男女之情,欢快有趣儿的。
丽人身为内廷供奉,已然是大师级的人物,几时见过这样粗鄙之辈,心中大怒。
汉王却不置可否,哈哈大笑:“朱将军要听什么,我让她唱来便是。”
“我想听十八摸。”
“哈哈——”朱桓话音未落,众人先是鸦雀无声,然后就是哄堂大笑,带着各种神色,在丽人身上逡巡。
原来他想听的竟是那淫词浪曲儿,丽人在乐坊中是何等身份,出入王侯世家也是贵宾礼待的,哪能受此羞辱,一怒之下竟拂袖而去。
汉王勃然大怒:“小小乐师,安敢弗本王面子。”当即派人抓住乐师,让人抽了三十鞭子。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丽人一直养尊处优,哪里承受得住,几鞭子下去,白色的衣裙就渗出了血水。
看到丽人哀嚎不止,陈远不忍,见他们居然没有一个求情,反而露出虎狼的笑容,心下愤怒,忍住怒气道:“王爷,小小乐师,何必与她计较。”
杨道反驳:“陈大人,莫非怜香惜玉不?这话可不然,汉王乃堂堂王爷,何等尊贵,一个下贱的乐师,靠奇淫技巧,搔首弄姿而得宠信,岂能长久,又何来的胆子。这奴才就是要打,他才知道自己的身份。”
陈远脸色难看,他自认没有得罪杨道,不曾想,他不但出席汉王的宴会,还话里有刺,嘲讽自己。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陈远对杨士奇还是有好感的,毕竟自己确实冲撞过他,但他没有针对过自己,在自己有难的时候,反而仗义执言,配得上宰相首辅的肚量。
他不理杨道,对汉王道:“王爷,为上者,当有仁慈之心,虽然是小小乐师,却是宫廷供奉,虽有错,当有陛下责罚,汉王私下用刑,臣以为不妥。”
朱高煦对手下喝道:“住手。”
手下停下动作,朱高煦阴阳怪气道:“听到了吗?本王要是再打,那就是用私刑了,你们把她交给老爷子吧。呵呵,本王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不要感谢本王饶了你,要感谢,就感谢陈远陈大人,啊,哈哈。”
丽人强忍住疼痛:“王爷恕罪,是奴婢莽撞,谢王爷不杀之恩,谢陈大人。”
陈远长吸一口气,果然不是什么好宴,汉王这么做,就是故意让自己难堪,自己和蹇怡璇的婚事,让汉王生疑,今天是想敲打自己。
呵呵,汉王,你把我看得也太简单了,陈远不露声色,只道声惭愧。
发生了这样的事,宴会就进行不下去了,大家怏怏而散。
奉天殿,朱棣正在闭目养神。
冬天到来,有些寒冷,他的腿上盖了一席厚厚的毯子。
“陛下,礼部员外郎陈山有事要奏。”
朱棣嗯了一声,不做回答。
王振只好轻声再问:“陛下,见还是不是见。”像这种级别很低的官员,除非皇上召见,是不得面见皇帝的。
“有什么事,让他去找杨士奇吧。”
“是。”王振回答,准备出去。
可出去一会,王振面露难色回来:“陛下,陈郎中说有紧急要事,必须面见陛下奏陈。”
朱棣皱眉,打了个哈欠:“那就带他进来吧。”
“是。”
“臣陈山,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棣沉声道:“你有事,可找首辅。”
“陛下,请为臣做主啊。”
朱棣这才一惊,原来跪在地上的郎中,头发凌乱,官服右边破了块。
朱棣大惊:“抬起头来。”
陈山抬起头,两个熊猫眼,脸上还有五指山印。
朱棣吓一跳:“怎么回事?”
“皇上,今日汉王找教坊司司长要乐师,汉王自有乐师,要宫廷的,这不合规矩,司长找到臣,要臣拿个主意,臣找到汉王,说明情况,没想到,汉王,汉王见臣不同意,就是一顿打——求陛下给臣做主啊。”
陈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凄凄惨惨戚戚。
朱棣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岂有此理。”
陈山以为皇上要惩治汉王,继续抹泪:“陛下,臣为国家法度,死不足惜,但汉王无状,陛下,寒了臣下的心啊。”
“来人。”
王振上前:“皇上。”
“陈山身为官员,不能守好自己的责任,着即免去一切官职。”
陈山大惊,他是太子党,本是要借此事打击汉王,可是皇帝居然对自己发怒,免职,差点晕过去,错愕叫屈:“皇上——”
“将教坊司司长一并免去。”
“皇上——”
陈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武士拖了出去,只觉得天地暗日无光。浑浑噩噩的被人拖出了宫门。他爬起来,呆滞半晌,找杨士奇汇报去了。
“王振,去叫锦衣卫袁彬过来。”
王振回应,不一会就带来了袁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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