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东春阁中人满为患。内外廷大佬和几名国公侯爷们齐聚于此,让本来很宽敞的春阁显得拥挤不堪。
众人接到进宫议事的消息的时候便觉得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原因倒也很简单,因为皇上从未在上午召见众人。近半年来,皇上上过的早朝屈指可数,更别说召见臣子们议事了。
当抵达乾清宫之后,见到这么多重量级的人齐聚全部被召来见驾,更是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
当朱厚照面色凝重的将安化王谋反的消息告知众人,并且将其起兵檄文让众人传阅之后,春阁之中的气氛瞬间凝固,空气仿佛厚重到令人无法呼吸一般。众官员和国公侯爷们粗重的呼吸声像是夜晚的海潮,沉重而凝滞。
“诸位爱卿,情形便是如此。朱寘鐇这逆贼起兵反叛了。现如今宁夏镇总兵姜汉,镇军太监李增邓广、朝廷派去清屯的周东、宁夏巡抚安维学等数十名官员全部被杀。宁夏七卫中四卫参与叛乱。情形恶劣。朕请诸位来,便是商议如何应对此事的。”朱厚照开口打破沉默,沉声说道。
所有人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一瞬间变成了满屋子的水鸭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安化王朱寘鐇不是一向对朝廷毕恭毕敬,其为人也是和善的,怎会突然起兵造反?”
“宁夏镇可不能乱啊。宁夏镇乃冲要之地,东临河套西接甘陕,同延绥边镇和甘陕之地共为臂膀。如此才可保我西北边镇之地安宁。这一乱,后果不堪设想啊。”
“是啊是啊。这可如何是好?乱不得啊……”
……
……
众人七嘴八舌的一顿议论,个个面有忧色,惊慌叹息。
朱厚照皱着眉头不说话,他本来心里就慌乱,听了这些话便更加的没底了。
“各位大人,稍安勿躁。”一人大声说道。
众人循声看去,却是内阁大学士杨廷和站了起来。众人纷纷停止了说话。
杨廷和向朱厚照躬身行礼,沉声道:“皇上,臣有两个问题想问清楚。”
朱厚照道:“杨大学士请说。”
杨廷和沉声道:“其一,安化王叛乱的消息为何我内阁没有得到消息?何人禀报朝廷的?为何绕过外廷绕过内阁?我等竟然丝毫不知此事,若非皇上召集臣等前来告知,臣等居然还蒙在鼓里。是何道理?”
朱厚照愣了愣,看了一眼刘瑾。刘瑾忙道:“杨大人,是这样的。我们也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今日凌晨兵部许大人才接到延绥巡抚黄珂的上奏。许大人一着急,没来得及通知内阁便进宫告知了咱家。咱家第一时间便上奏了皇上。这不,皇上便请诸位大人来商议此事了。确实该先告知内阁的,这不是太紧急了,没来及么?”
许进心中暗骂,却也不得不背上这黑锅。忙道:“是啊是啊,杨大人莫要责怪,是我的过失。主要是接到消息后太过惊愕,就急着进宫禀报了。是本官的错。杨大人息怒。”
杨廷和冷笑一声道:“怕是有人故意绕开内阁吧,知会一声都来不及么?那还要内阁何用?”
焦芳咳嗽一声沉声道:“杨大人,眼下不是追究这种事情的时候。朱寘鐇这逆贼叛乱,如何应对才是当务之急,杨大人纠缠别的事作甚?岂不是太过无谓?”
杨廷和正待反驳,李东阳沉声开口道:“焦大人所言不差,事情紧急,许大人没来及禀报内阁也没什么。廷和,不必舍本逐末,追究这些事情。”
杨廷和吁了口气点头道:“也罢。然则臣第二个问题是,局面何至于此?宁夏镇乃九边重镇,驻扎朝廷重兵。多年来将士用命,抵挡鞑靼袭扰无数,屡受朝廷嘉。七万大军驻守于宁夏镇,区区一个朱寘鐇,手无兵权,又无功勋,凭什么敢造反?又凭什么让那么多的朝廷官员和将领归顺于他?那有这么威望么?宁夏镇乃朝廷经营之地,安化王不过是封地安阳而已,那些人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背负着不忠不义之名背叛朝廷?”
杨廷和声音洪亮,发出一连串的诘问,掷地有声。众官员皱眉思索着,却无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其实杨廷和的言外之意很清楚,他是想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了宁夏镇的那些朝廷兵马居然没有制止朱寘鐇,反而从贼作乱。其矛头自然另有所指。
“杨大人,你的这些疑问,也是咱们这些人的疑问。我等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朱寘鐇或许是有不轨之心,那些从贼之人,或许是受其蛊惑,受其逼迫也未可知。”焦芳淡淡道。
杨廷和冷笑道:“笑话,数万边军,那么容易受蛊惑?何锦义等人世受朝廷之恩,也是赫赫有名的边镇悍将。怎地会受一个地方藩王的蛊惑。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宁夏镇年前还局面安稳,总兵姜汉年前上奏朝廷,说宁夏镇军心稳定,将士用命,年前突入鞑子境内捣毁了鞑子数座前沿寨堡,也并未提安化王有异常的举动的事情。怎地数月时间,便发生如此剧变?”
焦芳皱眉道:“你这话可没道理,或许姜汉粉饰太平,知情不报也未可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朱寘鐇意图反叛,必有征兆。要说起来,这倒是姜汉的失职才是。”
杨廷和大笑道:“焦大人,你是说姜总兵知情不报?粉饰太平?那他图什么?他可是被朱寘鐇杀了的。还有,焦大人可莫要忘了,二月里姜汉命人上了一道折子,首辅大人要看那道折子,结果你焦大人说那不过是催朝廷给付兵饷钱粮的折子,你已然回复处置了。所以首辅大人便没有再问。不过我却知道,那折子说的可不是什么要钱粮之事。姜汉在折子里说了什么?你焦大人为何隐瞒不说?”
焦芳有些慌乱,红着脸怒道:“杨大人,你此言何意?莫非你要污蔑本官什么?把话说清楚。”
杨廷和道:“我可没污蔑你什么,你自己要是做贼心虚可怪不得我。但二月里我倒是接到了陕西巡抚,西北马政督理杨一清大人的信件。二月底,姜汉去陕西马场选马,和杨大人说了宁夏镇的事。说朝廷派去整顿军屯的周东等人胡乱作为,将宁夏镇搅得上下不安。官员将士们深受其扰,群情激奋,他担心会出事。他上奏了朝廷,朝廷也没有回复云云。杨大人信上说,让我关注此事。可惜,皇上有旨,屯田之时由刘公公全权督办,我是跟刘公公说了此事的,可是刘公公压根也没给我回答。焦大人,我可否有理由怀疑,姜汉上的那道折子里其实说的不是什么兵饷之事,而是关于宁夏镇的局势?你却将此事隐瞒了?”
屋子里静的吓人,听了杨廷和这番话,众人细思极恐,不知该说什么。难道说……焦芳故意隐瞒?刘瑾知情不报?
焦芳的脸色从涨红变得发白,他反倒震惊了下来。站起身来,拱手对朱厚照行礼。
“皇上,臣不得不为自己辩驳几句了。杨廷和此言已经是对臣的攻讦和污蔑了。臣不得不说出实情。确实,臣接到过姜汉的折子,上面确实说了宁夏镇屯田的事情。然而,臣认为,屯田之事本就是涉及一些人的私利,那些人侵占屯田,危害朝廷和军户之利,中饱私囊。说白了,屯田之事本就会引起许多人的不满。姜汉上的折子说的情形,无非便是如此罢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朱厚照皱眉点头。
焦芳继续道:“朝廷下了大决心清屯,岂能因为一些人的不满便作罢?姜汉身为宁夏总兵,担忧手下将士的情绪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岂能因噎废食?此乃朝廷大政之策,任谁不满都是不可姑息的。臣只是不希望这件事弄的有人从中做文章,扰乱屯田之策。所以才没有声张,却非故意隐瞒。这件事臣如果做错了,请皇上重责臣便是。但是臣必须要提醒皇上,清屯之事是皇上做的最英明的决策,绝不容半途而废,绝不容诋毁。有人想将朱寘鐇叛乱之事和清屯联系起来,那是居心叵测之举。”
刘瑾沉声开口道:“皇上,清屯之事乃奴婢督办之事,杨大学士确实也跟奴婢说了宁夏镇的事情。奴婢得知之后便去信斥责周东等人,令其行事不得粗暴,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朝廷大义。如果说是周东的行为导致了将士们的不满,那是奴婢用人不当之过。但是若是有人攻讦清屯之策,奴婢死也不会同意。焦大人说的很是,有人想将此次叛乱说成是朝廷清屯导致的结果,这完全是污蔑攻讦,居心叵测。请皇上明鉴。”
朱厚照闭着眼吁了口气,摆手道:“你们这些人,现在逆贼在叛乱,你们不去出主意想办法,却闲先来找人追责。不去问逆贼之过,倒要自己先找自己的麻烦。朕真是不明白你们怎么想的。清屯之事不容诋毁,此事不许再议,朕不想听这些。朕要你们告诉朕,如何平叛。都明白了么?”
杨廷和愣了愣,还待再说些什么。李东阳拉了拉他的袍子,沉声道:“杨大人,现在可不是追责的时候,莫要本末倒置。适合而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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