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曙光初现,又是新的一天来临。
当张延龄等人押着阿思巴思的儿子吉达出了南城鞑子兵马营地的时候,他们的身后,鞑子营地里火光冲天。
那便是张延龄提出的另外一个条件。就是要阿思巴思烧毁所有正在打造的攻城器械,所有花了大量人力和时间砍伐搬运来的原木以示诚意。
阿思巴思无法拒绝,这确实是表达诚意的手段。若是不答应,倒显得自己准备好了反悔,想要发动攻城一般。其实阿思巴思倒是有些庆幸张延龄没有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来。这些攻城器械和原木烧了也就烧了,回头还可以砍伐打造,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阿思巴思站在大营前方,目送着张延龄等人的离去,他的心情很是复杂和矛盾。心中回荡着那位张侯爷适才跟自己的说的一番话。
“阿思巴思大统领,今晚本人冒险出城,原本的目的便是想要擒贼擒王,抓到你,逼迫你下令放开南城的路线让我们离开的。如果你不答应,我们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但是现在我们却并没有这么做,你可知为何?”
“绝非是怕杀了你之后我们也会死在这里。我们若是怕死,也不会冒险前来了。真正的原因是,我知道你做不得主,你受制于人,根本没有这个胆量。”
“我这么说,你或许心中很是恼怒。但我不在乎,在我看来,你只是个没有血性之人罢了。在巴图蒙克眼里,你不过是一条狗而已,你的性命他根本不在乎。你自己心里明白这一点,却不敢有任何的反抗。”
“……你也明白,巴图蒙克提出的条件我们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这所谓的和议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你心里明白这一点,所以你死活不肯跟我们回独石城中。因为你明白,你只要在我大明皇帝面前提出这三个条件来,立刻便会被当场被斩杀。你心里知道,巴图蒙克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他甚至希望能够借我们之手杀了你。借我大明的刀杀人罢了。你其实知道这些,但是你却不敢有任何的表示。”
“你也莫要说我挑拨离间,你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事实明摆着,如果巴图蒙克真的在乎你的性命的话,他怎会提出这种我们绝对不会同意的条件来?在你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提出不可接受的和议条件,还让你作为谈判的使者,意思还不明显么?便是要你随我们进城送死。这若不是借刀杀人,那什么叫做借刀杀人?”
“……阿思巴思大统领,你我虽然素不相识,但我听说过你的大名。你是朵颜部落的大统领,漠东大漠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你们朵颜部落本就是兀良哈漠东部族所属,现在兀良哈部族为巴图蒙克所荡平,你们朵颜三部便全部只得投在巴图蒙克帐下任其差遣。昔日和巴图蒙克平起平坐的部落大首领,如今不得不在檐下低头。我也知道,巴图蒙克为了收拢你们,之前给了你们承诺,让你们统领自己部族的兵马,保持原来的实力。正是因为这样,你们朵颜三部才为了保全利益而归顺于巴图蒙克的。”
“但是……阿思巴思大统领,你也不想想,若你是巴图蒙克,你会愿意自己的手下拥有一支庞大的兵马,随时可以威胁到他的地位么?这是为人君者最为忌讳之事。巴图蒙克雄心壮志要当大漠之主,岂容卧榻之旁有猛虎酣睡。我敢说,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分化解决你们朵颜三部的实力,消除你们的威胁。这便是他要杀你的理由。”
“或许,眼下他其实并没有想要对你下手,因为他用的着你们的力量,他还没有一统大漠,所以很可能对你们称兄道弟,利用你们的力量为他一统大漠出力。将来再慢慢的收拾你们。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便是这个道理。但是眼前若有机会,他又怎会放过?加入你死在我们手里,他不用担半点责任便除了你这一头猛虎,何乐而不为?这便是他既答应和议,表现出为了你的性命而愿意和议的姿态,但同时又提出不可能达成的条件,逼着我们动手杀你。这便是他的阴险之处。”
“阿思巴思大统领,或许你觉得我说的这些话都是想要挑拨离间而已,随便你怎么想,我只说出我看到的这一切。至于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我之所以肯放过你,便是偏偏不想让巴图蒙克得逞。他要借我们的刀杀你,我们偏偏不如他的意。反正这一站无可避免,索性饶了你,我们堂堂正正的战一场。反正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血战一场。”
“我张延龄最恨的便是藏头露尾玩心计耍手段的人,特别是巴图蒙克这种对兄弟耍阴招手段的人。你对他忠心耿耿,他却算计着要杀你。这种人我张延龄最为痛恨。若是有人如此对我,我必会加倍奉还,揭露他的丑恶嘴脸,跟他彻底决裂。”
“当然,我也知道你的苦衷。毕竟巴图蒙克现在在大漠名声响亮,实力强大。没有人敢去招惹他,反抗他。所以,你认怂装作不知这一切,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忍让到最后,等待你的还是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
“阿思巴思大统领,或许我说的话你都不会相信,认为我是另有所图。这都没关系,时间会证明一切。而且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但此刻不杀你,你的儿子我也会放他回来,让你们父子团聚。你也不必奇怪,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儿子当人质,我拿他换你本就是一笔亏本买卖,你的性命比你的儿子可值钱多了,我又何必这么做?无非便是做个姿态,让你有台阶可下罢了。倘若我丝毫不为难你,就这么放了你回到独石城的话,巴图蒙克会怎么想?他定对你疑虑重重,以为你私底下跟我达成了什么交易。我若有所图谋,那么做岂非更有效果?但我并不想那么做。咱们堂堂正正的打一场决战便是,我张延龄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
“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我说了,我鄙视巴图蒙克的行为,却也不是为了帮你,更不是要图你什么。信不信都由你。我回到城中之后,便会放你儿子回来的。到时候你便知道我说的话算不算数了。我只希望,你遵守承诺,日落之前,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我要写下遗书,交代后事,要和我的兄弟们好好的喝一顿酒,准备最后关头的到来。本人只想享受这最后的时光,不想受到打搅。你可能认为我们是拖延时间,但拖延这一天的时间对我们而言并无益处。我们也无援军到来,更无逃走的可能。烧了你的这些攻城器械,那是我必须要做的。既然免不了最终决战,我当然要为战斗做考虑。其实你也知道,这些改变不了结果,但是我必须做我该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阿思巴思大统领,我这辈子还没同一个人说过这么多的话,更别说是对敌人说了这么多话了。我自己也觉得怪异。也罢,我确实说的太多了,或许是因为我看到你阿思巴思大统领寄人篱下,有英雄落寞之叹,所以说了些本不该说的话吧。过了此刻,你我便是敌人,那也什么也不必说了。言尽于此吧。”
阿思巴思站在营地之前,目送着张延龄等人抵达城下,看着他们被城头缒下的绳索拉上城墙去。心中久久的回荡着张延龄说的那番话。
阿思巴思当然明白,这张延龄说的话的目的是什么。他确实是在挑拨离间。他希望做最后的努力,希望自己能放他们离开。阿思巴思也不是傻子,自然清楚的明白他的意图。
但是阿思巴思也不得不承认,张延龄说的那些话是对的。他阿思巴思作为朵颜部落的大首领,曾经也是漠东叱咤风云的人物。但是,随着巴图蒙克势力的增强,他们朵颜部落不得不寄人篱下,效忠于巴图蒙克。而巴图蒙克这几年来对朵颜部落的压榨和驱使也越发的苛刻和凶狠。他甚至收买了阿思巴思最好的兄弟,朵颜二部的首领蒙多,在朵颜部落内部安插眼线,煽风点火。
虽然阿思巴思不动声色的找机会除掉了蒙多,这也成了巴图蒙克和阿思巴思之间心照不宣的一个心结。阿思巴思一直试图通过积极相应巴图蒙克的命令,以积极的参与执行巴图蒙克的命令来试图打消和弥合这种心结,希望赢得巴图蒙克的尊重和信任。但是,种种迹象表明,收效甚微。
这一次,大明小皇帝出现在宣北路的消息便是阿思巴思先知道的,也是他禀报巴图蒙克,并且主动要求参战的。这一切无非便是想要讨好大汗,搞好关系罢了。
但是,张延龄说的没错。巴图蒙克今日的表现,确实有借刀杀人的意图。张延龄看得出来,他阿思巴思自然也看得出来。
自己若是被明人恼怒之下杀死,巴图蒙克显然毫无责任,不必背负杀害部族首领的名声,光明正大的全盘吞并自己的部族。自己军中便有他的人,自己一死,这些人便会完全按照巴图蒙克的命令行事。
可是,即便事实如此,此时此刻,他阿思巴思又能如何呢?他除了假装不知,继续攻城之外,难道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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