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清晨,春寒料峭。辰时时分,朝钟咚咚敲响。等候多时的大明朝文武百官纷纷进宫抵达奉天殿外广场上,沿着高高的台阶鱼贯入殿上朝。
今日是个令人瞩目的日子,因为此次朝会要议户部主事李梦阳的奏议。三月初六上的折子,皇上沉默了三天时间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正当外庭众臣打算再上折子催促皇上给予回应的时候,皇上下了朝会专议此事的旨意。
外庭官员们势在必得,因为他们认为,皇上没有任何理由不惩办内廷刘瑾等人的胆大妄为和寿宁侯建昌候张氏兄弟的胡作非为。这一次只要成功了,不但可肃清内廷不和谐的势力,更可以敲山震虎,狠狠的敲打勋戚集团,让他们明白,外庭如今可以对不可一世的张氏兄弟进行清算,也同样可以对勋贵集团中的任何人动手。
内廷皇上身边的刘瑾等人被肃清之后,皇上身边之人便全是可控之人。同样,勋贵集团正在分裂,此次对张氏兄弟的清算也可以大大加快这一进程。
无论从那方面看,今日朝会对于整个大明朝政局势都将是意义远大的转折。
不光外庭官员对此次朝会极为重视,内廷和勋戚们对今日朝会也是极为瞩目。李梦阳的奏折上奏之后,很快便震动朝野。勋贵们迅速做出反应,英国公张懋当晚便约见了徐光祚商议此事。两人经过一番商议一致做出了决定,在这件事上,勋贵集团将不会出手。哪怕张延龄是定国公府的女婿,也不能轻易出面为他们说话。避免被拖入此事之中。
谁也不知道这件事会发展到怎样的程度,李梦阳奏折里所说的张鹤龄有和盗匪交往的事情太过严重,倘若有确凿证据,那可是重罪。勋贵集团绝不能沾惹上这些事,那会直接给外庭提供口实和攻讦的理由。
辰时初刻,大殿之上已经人头济济。以内阁三位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为首,吏部尚书马文升、户部尚书韩文、礼部尚书张升、兵部尚书刘大夏,刑部尚书闵珪。以及左都御史戴珊和右都御史史琳、屠勋等外庭大佬们悉数到场。除了工部尚书曾鉴尚在皇陵工地监造之外,其余人无一缺席。
很少参与朝会的国公侯爷们今天也来了不少。除了英国公张懋,保国公朱晖,定国公徐光祚之外,还有七八名团营侯爷以及几位国公府的小公爷也都赶来。
和外庭文官们的满脸兴奋和神色倨傲相比,勋贵们的气氛则沉闷了许多。三位国公面无表情,小公爷和侯爷们也是眉头紧锁。虽然没打算出手帮张家兄弟,但是那毕竟是勋戚一员。今日倘若张家兄弟受到惩罚的话,虽未必会牵连其他人,但终究身为勋戚一员,会感到脸上无光。
“皇上驾到!”一声嘹亮的呼喊响彻大殿。大殿上乱哄哄的嘈杂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侧殿口,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高声大呼:“皇上上殿!”
之前上殿都是皇上身边的刘瑾或者是张永马永成等贴身内侍宣号,今日居然是司礼监掌印王岳。这个细节很快被人捕捉到。那或许意味着,刘瑾等人已经被皇上抛弃了。这似乎预示了今日廷议的结果了。
一群锦衣卫大汉将军和内官鱼贯而入,簇拥着一人进殿。那人身材瘦削,面色苍白,脸上难掩稚嫩和慌张之色,正是当今皇上朱厚照。
“吾皇万岁万万岁!”文武官员齐齐跪拜,齐声高呼。
朱厚照走上宝座坐下,瘦削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之色。
“众卿平身免礼。”朱厚照轻声道。
“谢皇上!”众人道谢,纷纷起身。
朱厚照掩口好像打了个阿欠,看了一眼殿下群臣,看到那数百只看着自己的眼睛和一张张严肃的脸,心里稍稍有些慌乱。
“诸位卿家,今日朝会特为议户部主事李梦阳奏议之事,其余的事情今日暂不涉,诸位当知晓了吧。”
“臣等明白!”文武官员纷纷道。
朱厚照点点头道:“那就好。李梦阳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这折子上的事情……不知诸位怎么想。谁来先说说?”
刘健举步而出,沉声道:“启奏皇上,户部主事李梦阳的奏折上所言极为中肯迫切,所言之事无不切中要害之处。老臣认为,皇上应该重视其所奏议之事,逐一消除弊政。奏着中所涉不法之人,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不可姑息。我大明清弊之事,当从今日始。”
李东阳上前躬身附和道:“皇上,刘大人所言极是。皇上当以此为契机,下定决心,根除弊政。臣等当全力协助皇上,根除大明弊政,惩办朝中不法之徒。皇上清弊除恶,还大明朝野清明之风气,乃对社稷之功,福泽天下臣民。”
“两位大人所言甚是,臣等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文官们一片附议之声。朱厚照皱着眉头看着刘健道:“你们要朕怎么做?”
刘健沉声道:“皇上若是准奏李梦阳之议,当先惩办奏议所涉之人。内侍刘瑾张永等人横行不法,公然索贿,干涉朝臣觐见皇上,有渎职欺君之罪。外戚张氏兄弟,巧取豪夺,横行无忌,欺男霸女。且豢养盗匪为奴,有勾连之嫌。今日皇上当予以惩办,以示除弊之决心。天下臣民必额手称庆,赞颂皇上贤明果敢。”
朱厚照点点头,摆手道:“那好吧,便先办这件事。王岳,宣他们上殿来吧。”
刘健等人面露喜色,看来今日一切顺利。
“宣寿宁侯张鹤龄,建昌候张延龄,乾清宫内侍太监刘瑾张永马永成谷大用……等觐见!”王岳站在宝座前方大声叫道。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大殿门口,之间人影晃动,身材臃肿的张鹤龄面如土色蹒跚而来,他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张延龄和刘瑾张永等几名乾清宫太监。
文官们面带嘲讽的笑容看着这些人,目光中轻蔑之极。另一侧勋贵们有的眉头紧皱,表情凝重。有的人神色漠然事不关己。
朱麟神色焦急,在张延龄路过的时候叫了一声:“建昌候,你……”
张延龄摆摆手对他笑了笑,心中感激。他看到自己的丈人徐光祚和大舅哥徐延德扭过头去,他们甚至都不肯看自己一眼,给予安慰。相较而言,朱麟都比他们要仁义的多。
“臣等叩见皇上!”
“奴婢等叩见皇上!”
张家兄弟和刘瑾等人在宝座下叩拜行礼。
朱厚照皱眉道:“寿宁侯,建昌候,你们可知道今日宣你们上殿是因为什么事么?”
“臣等知道。”张鹤龄和张延龄齐声回道。
“哦?你们既然知道,朕便不用多费口舌了。户部主事李梦阳奏折上奏议的关于你们的事情,你们可有什么话说么?”朱厚照沉声问道。
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张家兄弟,文官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张家兄弟出言抵赖,他们便要亮出更多的证据加以驳斥。
“皇上,臣等没什么可说的,臣兄弟二人确实行止不当。”张延龄沉声说道。
“什么?”大殿上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这么简单?张延龄就这么认了?
不光文武官员们诧异,朱厚照都诧异之极。
“建昌候,你说什么?朕没听错吧。你们没有什么为自己辩解的?”
“皇上,臣等没什么好辩解的。我兄长寿宁侯确实曾霸占佃户女子为妾,用来抵消他们欠下的租子。这是事实。虽然这种事也不是他一个人做过,但是身为皇亲,他这么做显然是太过分了。为富不仁,该当受罚。请皇上降罪。”张延龄沉声道。
张鹤龄连连磕头道:“皇上,臣无耻,臣有错,请皇上责罚。不过,臣绝非强迫。臣这里有佃户李家陈家亲笔写的卖女抵债契约,他们自愿以女儿抵债。我没有半点胁迫之举。但虽则如此,臣也是羞愧无比。”
张鹤龄掏出两份契约举在头顶磕头。契约送到朱厚照手里,朱厚照看了两眼便丢在一旁。
“强抢周家田产之事呢?巧取豪夺也是事实么?”朱厚照皱眉问道。
“回禀皇上,确实是事实。”张延龄沉声道。
殿上一阵骚动。朱厚照道:“你倒是认的干脆。”
张延龄道:“皇上,是臣兄弟二人所为,臣等自不会抵赖。不过这件事却有隐情。我们之所以强买宝坻四万亩土地,是因为看不惯周家低价逼迫百姓们贱卖田亩给他们。我们出的价格是周家的两倍。我们其实是为了宝坻的百姓着想。确实,那四万亩地确实是先皇准许周家去买的,但是先皇没准许他们压价强迫百姓贱卖。周家联合宝坻县官府以逼租逼迫百姓贱卖田产,我们兄弟得知此事,才横刀夺爱的。事实上百姓们是主动卖给我们的,我们还替他们除了虫害,他们对我兄弟感激不尽。倘若皇上不信,可询问我宝坻庄园百姓。”
刘健冷笑道:“照你这意思,你张家兄弟倒是救百姓于水火咯?是大大的善举义举了?”
张延龄沉声道:“我们可没这么说。我兄弟知错了,不该从周家手里夺田。皇上,我们兄弟愿意将四万亩宝坻良田献给朝廷,作为皇庄田亩。以表达我们兄弟内心的愧疚之意。”
“……”
殿上一片沉默。谁也没想到,张家兄弟如此干脆,四万亩良田一下子说吐便吐出来了。当真有壮士断腕的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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