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府被攻下的时候,保定府北城门外,大批的物资辎重车辆在残月的黯光照耀下陆续抵达。
辎重车辆足足迟了一天半才到,但是平安抵达便是胜利。
这意味着,保定府的攻城战即将打响。
次日清晨,张延龄亲自检查了虎啸大炮的情形,炮身倒是不必担心损坏,主要是一些小的零部件,担心在长途运输之中导致损坏。不过随行的十几名修理工匠都携带有零部件,一旦损坏便会立刻进行更换修理。
由于此炮新年后才仿制成功。所以实际上这一次张延龄携带的新式虎啸大炮并不多,只有区区六门。再加上缴获自佛郎机人的三门佛郎机炮,以及之前送给兵器司当战利品的三门,张延龄也给要过来了。总共不过十二门火炮。
其中重型八门,中型和轻型各两门。
说起缴获的佛郎机炮,张延龄带人去运的时候,这三门炮正在仓库里吃灰。张延龄甚是郁闷。看来朝廷上下没有一个人重视这种炮。兵器司也压根没有仿制铸造的打算。张延龄当时甚为郁闷,不过后来张延龄一想,恐怕还是银子的问题。
铸炮简直是花钱如流水,野狗岭的六门虎啸炮花了近三万两银子的巨款。再加上炮弹火药的消耗,确实是个无底洞。张延龄若不是在宁夏平叛时以及在广州都发了一笔横财的话,怕是也撑不住。
济世堂卖药虽然生意很好,急救散和清凉油的销量都很不错,但是凭着兵工厂烧钱的能力,也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不是那两笔中饱私囊的横财,张延龄怕是又要为银子焦头烂额了。
十二门大炮都完好无损。张延龄放下心来。早饭后召开了作战会议,宣布即将攻城的消息。
众将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同时也有些担心。一万多兵马攻三万多敌军把守的坚城,这恐怕是绝无仅有之事。不知道侯爷是为何有如此的信心的。
张延龄也没做太多的谋划,因为他知道,攻城这种事其实没有太多谋划的必要。攻开城门,攻不上城头都是白瞎。对方人多,有足够的人手防御。倘若有足够的防守物资,基本上靠着人力想冲上去就是扯淡。
但张延龄有大杀器,那便是六门虎啸炮和六门佛郎机炮。二十五门盏口将军炮张延龄都不稀罕用,那玩意对张延龄而言便是费钱的货。所以张延龄全部给了江斌许泰他们,做了人情。
巳时时分,号炮连响,战鼓齐鸣。官军营中平贼大将军张延龄的旗号升起,大批兵马涌出军营,于城下五百步外列阵。
城头上的守军也立刻做出了反应,号角声中,大批守军涌上城头,近六千名弓箭手将北城城墙上挤的满满当当。
虽然手中弓箭五花八门,有自制的土弓箭,有缴获的制式弓弩,还有的人手里拿着标枪准备投掷。但是如此多的远程狙杀武器,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不说别的,光是这远程拒敌的力量,便可以让攻城变成一场惨烈的屠杀。
城下众人看的清清楚楚,不免脊背冒凉气。
攻城的准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在营前空地上,距离城头里许之地的地方,六门虎啸炮和六门佛郎机炮都在紧张的安顿炮位。
为了确保射击的准确性,火炮阵地需要平整,挖去浮泥,打上深达数尺的圆木桩。之后将炮座用铁钎钉在原木桩里,形成一种膨胀螺栓的稳定效果。这还罢了,另外在底座上押上十多个沙包压住。
一箱箱的炮弹被分类运送在炮位后方,实心弹,霰弹,开花弹三种弹药各准备了一千发。倒不怕炮弹不够,怕的是火炮自己承受不住。
与此同时,数百工兵在距离城池两百步的距离开始用泥包搭建工事。
城头的守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不知道对方这是要干什么?对方不是要攻城么?为何还在城下筑起了工事了?二百步的距离,那是弓箭射程之外的距离,那是要干什么?他们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妥,感觉似乎有什么阴谋。
赵燧皱着眉头站在城楼垛口后方观察着这一切,他的心情很是糟糕。昨日在城下的那一幕,赵燧的内心受到极大的煎熬。为了大局着想,他不得不忍痛看着刘七死在面前,这让他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不仅是他自己心理上承受压力,周围将士们看他的眼光也不一样了。刘七最后说的那番话对这些人起了作用。他们当中许多人在心里都认为,是自己见死不救了。
义军之中大部分人都是跟着刘六刘七和杨虎他们起兵的。特别是头目和将领们,基本上都是文安县起兵时的班底。赵燧是半路加入的。在许多人看来,奉天大元帅和刘七副帅对赵燧如此器重,视他为兄弟。但他却见死不救,这是一种忘恩负义的背叛。
赵燧感受到了这种气氛,他本想向他们解释。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倘若他们明白自己的苦心,又何须自己解释?他们自会理解自己的决定。倘若他们不明白大局,跟他们解释了又有何用?
赵燧索性不去想这些事,只将精力全部放在守城的事情上。昨夜他几乎通宵没有合眼,亲自督促兵马人力守城物资,填塞城门洞,加固城头工事等等。
并且,赵燧做了种种的预案和准备,对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形都做了估计。
在赵燧看来,除非对方长翅膀飞进来,否则他们根本攻不下保定府。无论人力物资还是防御的坚固程度,都足以死死的挡住对手。
“传令!床子弩进行射击,不管他们要干什么,二百步外床弩可及。对了,缴获的两门盏口炮也拉上城来,给我朝着他们轰。”赵燧下令道。
众人立刻行动,十余架床弩开始射击,带着啸叫的弩箭激射而下,背着沙包筑造工事的士兵们很快便被射杀十余人。而且这床弩威力极大,一旦射中人,便可将人硬生生的钉在地上,给人以极大的视觉冲击。
不过,两门盏口炮便没那么好用了。不但不好用,而且还出了漏子。
义军都是临时拼凑来的,压根不懂如何开炮。好不容易弄懂了,开了一炮之后,炮弹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划出一个诡异的弧线掉在城墙左近的护城河里。
众人一合计,估摸是火药药力不够,于是加大了药量。再一开炮,但听轰隆一声巨响,炮膛炸裂,周围十几名义军士兵血肉迷糊,飞出去老远摔落城下。
这可真是一个敌人没杀死,自己倒是被一窝端了。
有了这样的教训,另一门炮也不敢发射了。只剩下十余架床弩在不断的发射。这玩意比盏口将军炮可好用多了。火器就是不好使,这已经成了义军们共识。
面对城头的弩箭射杀,官兵士兵们没有退缩。他们很快搭建起一座厚达五尺,高度到肩膀的泥包工事。并以此为掩护,向着两侧延伸。
床弩再也无法射中他们。虽然射在泥包上溅起烟尘,粗大的弩箭也深深的插在泥包之中,但是却对工事和人伤害不到分毫。床弩的劲道还不足以穿透四层泥包的厚度。
床子弩的弩箭数量有限,既然射不到人,威胁不到对方,那便也没有发射的必要了。于是赵燧下令停止射击。城上城下又恢复了诡异的平静。
在城头数万守军的目视之下,一道长达七十步的泥包工事墙壁在他们眼皮底下搭建完成。
随后,谜底揭开。
赵元成率领一百五十名鸟铳手跑步进入工事之中,开始解开背囊,取出擦拭的锃光瓦亮的鸟铳,进行检查和上弹。那工事正好可以站着将枪管搭在泥包上进行瞄准。这道工事便是为鸟铳手们准备的。
从号角响起,到列队准备,到炮兵阵地和阵前射击工事的完成,时间也从巳时到了午后。从未见过哪只兵马战前准备的时间这么长,长到城头上的守军都不赖烦之极。
这帮人好整以暇的自己忙活着,也不管城头守军的心情。他们甚至都想喊一嗓子:还攻不攻了?给个痛快话。
赵燧倒是冷静之极,在千里镜中详细观察了对方所作的准备之后,赵燧心里的担忧在一点点的增加。他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工事后方那些人手里拿着的明显是火器,虽然自己没见过能射这么远的火器,但对方显然不会做无用功夫。
还有,对方营前那一炮火炮,看上去更加的可怕。
因为未知,所以感到恐惧。赵燧决定从现在起,自己绝不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之中。自己只在城楼内侧指挥,绝不露头。
张延龄坐在营门口喝着茶水,他一点也不着急。但他知道,自己一旦进攻,这里便要死许多人。眼前的平静都是死亡前的寂静。他要多享受享受这番平静。
死人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况且,是要死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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