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鋐和秦勇率领的六艘兵船其实在距离屯门西侧码头里许之外便被对方发现了踪迹。
拥有丰富海战经验的佛郎机国士兵在码头外围有小船游弋侦查。在发现有船只靠近之后,他们发出了警告。不得已之下,汪鋐和秦勇只得命船只挂上红色风灯强行硬闯至一千步之内的距离,那是兵船上盏口炮的极限社稷距离。
汪鋐等人已经很谨慎了,在进入射程之后便立刻下令进行了一轮齐射。目标是码头旁停靠的几艘高大的舰船。目的自然是希望以突袭的方式先击毁或者击沉一艘佛郎机人的炮舰,给予重创。或者哪怕是击伤,让其瘫痪也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六艘兵船的目标一致,对准的是位于码头南侧的一艘挂着灯笼,目标明确的大船。
十二门盏口将军炮发出轰鸣之声,尽管是准头极差的盏口将军炮,但是还是命中度惊人。那艘停泊在码头的大船被八枚炮弹击中。实心铁弹有两枚贯穿甲板,有两枚击中侧舷,其余的都砸中了船身非要害之处。
巨大的桅杆倒下,船只被轰的七零八落,并且很快便引发了火灾。
一击而中,先发制人得手,令所有人精神振奋。所有人都准备着再进行轰击的时候,汪鋐却保持了冷静,下达了立刻撤退的命令。
因为根据作战计划,他们的目的是要将对方三艘炮舰吸引离开码头,为张延龄夺岛作战而调虎离山。况且,汪鋐已经发现了异动。在对方示警船发出信号之后,位于码头北侧已经有数艘大船开始起锚行动。而且是横过船身,将侧舷对准了己方船队。
那很可能是要进行攻击的前兆。
佛郎机人的反击来的极为迅速。在被偷袭之后的不到盏茶时间,留守在船上的士兵便已经开始调转船身开火。
两艘蜈蚣船像是笨重的蛆虫一般横过身子,侧舷的炮位发出连续的火光和轰鸣,船头船尾的火炮也调转过来,对着海面上挂着红灯的大明兵船发动了轰击。
尽管是仓促应战,尽管佛郎机国的炮舰停在码头上时采取的是轮换休假当值的制度,船上此刻只有一半士兵当值。但是他们的反击还是迅速而猛烈。
佛郎机炮的射速快,射程达里许之外的特点,精度高的特点立刻得到了体现。两艘佛郎机战船在短短的一瞬间便向着海面上的大明南海卫的兵船发射了三十多炮。
此起彼伏的轰鸣声之后,大明兵船左近的海面上顿时掀起了冲天的水柱。其中一艘兵船当即便被数枚炮弹击中。
佛郎机人用的是实心弹和开花弹的组合。巨大的实心铁弹轰碎侧舷船身,几枚开花弹在甲板船楼中爆炸。一瞬间火光冲天,兵船上木屑纷飞爆裂,瞬间陷入了火海。
兵船上百余名士兵当场阵亡十几个,眼看兵船倾覆不保,纷纷跳海逃生。也幸亏之前有所准备,知道对方火力凶猛,所以做了一些逃生上的准备。兵船船尾两艘小船在慌乱中被放下,数十名士兵爬上小船拼命往海面上划行。在炮弹的缝隙之中逃往黑暗的海面上。
到此时,之前还觉得汪鋐急于下令撤离的众人才意识到,幸亏汪鋐下令轰击之后便立刻命兵船撤离。此刻其余五艘兵船已经在对方炮船里许之外。虽然并未脱离射程,但是距离越远越安全,对方的炮火击中轰击,将最后那艘兵船给击中了。其余的兵船倒是安然无恙。
码头上的战斗惊动了岸上城堡中的佛郎机国士兵。很快,匆忙从岛上赶来的士兵开始登船。而这也给了其余五艘大明兵船逃离的时间。
盏茶时间之后,五艘兵船已经在距离码头两里之外的海面上。已经脱离了佛郎机国炮舰的佛郎机炮的大部分火炮的射程。只有位于船头船尾的重型佛郎机炮的射程才能达到两三里的距离。但是在这么远的距离,想要击中对手,那恐怕便得要靠运气了。零零散散的炮弹并不能对散开阵型的兵船造成极大的威胁。
但是,佛郎机人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们。海面上大明兵船桅杆上挂着的红色风灯甚为醒目,目标很明确。而且他们似乎速度也并不快。佛郎机国的蜈蚣船在人员到来之后即刻起航追击。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船速度快,能够追上对手的船只。自己的火力足够猛。有绝对的把握击沉对方的几艘胆敢来进犯的兵船。
汪鋐当然是希望他们追来的,本来可以速度更快的逃离,但是却不能逃走,必须要诱敌追击才算达到目的。所以汪鋐命船只缓慢的对方射程边缘游弋,便是吸引对方出动。
在千里镜中看到对方的蜈蚣船离开码头追来的时候,汪鋐既欣慰却又懊恼不已。
欣慰的是,调虎离山之计应该是成功了,对方显然是不肯罢休的。但是懊恼的是,他在千里镜中看到了三艘蜈蚣船的身影。也就是说,之前偷袭击中的那艘停靠在码头边,此刻正燃着熊熊大火的佛郎机大船并非其炮舰。那很可能是一艘运海货的货船。
汪鋐无可奈何,只能叹息。距离太远,无法识别船只种类。对方的蜈蚣船通体黑色,隐没在码头边的黑暗之中,自己也没有发现它们。所以,没能完成击沉或者击伤对方炮舰的目的,当真是令人懊恼不已。
但此刻,懊恼已是无用。对方已经追了出来。汪鋐当即下令各船全速开动,往海面深处驶去。
……
海面上舰炮轰鸣之时,屯门岛北侧,十余艘运兵船正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接近。
星光之下,屯门岛越来越近,海岛周围嶙峋的岩石和壁立的石崖就像巨人和怪物矗立在黑暗之中。下方海潮冲击岩石下方的孔洞,发出轰鸣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沿着岛边崖壁行了里许,竟然无一处可登岸之处。岩壁陡峭,红树林纠葛繁茂,船只都难以前进了。菲戈指来指去,也没找到路。
陈式一恼火之极,揪着菲戈怒骂道:“你说的登岛海滩之处在哪里?果然是撒谎。老子将你剁了丢尽海里喂鱼。”
菲戈哭丧着脸道:“不可能啊,我记得海边有沙滩啊。怎么回事?不信你问问他们。马里奥,你说是不是?我们在海滩上晒过太阳浴的是不是?”
胖胖的下士马里奥忙道:“对的,对的,确实有。没骗人。真的。好像就在这附近,记得旁边一片林子,还有个小码头。”
陈式一皱眉喝道:“这里到处是林子,有个屁的码头,他娘的,定是骗人。”
“侯爷,小人去瞧瞧。这里的红树林茂密,或许海滩在林子里边。”跟随而来的霍世鉴沉声道。
张延龄皱眉道:“这种情形,如何下海?”
霍世鉴道:“不妨,小人水性好。而且,这屯门岛小人也来过。红毛鬼没来的时候,小人便来过多次,还去妈祖庙拜祭过。这一带好像原来确实有个小码头,只是水太浅,不能进大船,便弃了。侯爷,我下去瞧瞧。乱闯总是不成。”
张延龄本想着要再往前边绕行,前往新安县和屯门岛之间的海峡渡口登岛,但那要耽搁不少时间。听霍世鉴这么一说,只得点头同意试一试。
“速去速回,不要勉强。”张延龄道。
霍世鉴点头,迅速脱了衣服,噗通一声跳入水中,往前方黑压压的林子里游去。
众人焦急的等待着,瞪着眼看着黑乎乎的被海水淹没的红树林深处。耳边从海上传来的火炮的轰鸣声不绝于耳。每一声轰鸣都让张延龄心急如焚。
在目睹了适才那艘兵船被击中的情景之后,张延龄的心情很糟糕,他不知道自己此次行动是否太过勉强。实力不足的情况下贸然进攻,或许会因此铸成大错,葬送许多人的性命。
现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要尽快夺岛,保证按照作战计划推进。但是现在海上打的如火如荼,自己等人却被困在这里,不得上岛。真是令人懊恼。
“回来了,他回来了。”陈式一的轻呼声打断了张延龄的思绪。
只见红树林里,一个黑影如游鱼一般的游了过来。
“如何?”张延龄探头问道。
“海滩就在前面,但是水很浅,船过不去。怕是要涉水。”霍世鉴站在齐胸深的海水里仰头叫道。
张延龄大喜,沉声道:“传令,弃船下海,涉水登岛。告诉兄弟们,火器火药举过头顶,不要弄湿了。”
命令下达,数百士兵纷纷下船站在齐胸深冰凉的海水之中,跟随霍世鉴往林子里摸去。三名亲卫用刀子抵在菲戈和马里奥等三人的背上,防止他们搞鬼。一行人艰难涉水穿过枝叶根茎纠缠的红树林。
“到了!”霍世鉴一声低语。张延龄抬头看去,果然悬崖峭壁之间一片小小的不足百步的沙滩缺口就在不远处。确实有一座破败的栈桥码头立在水中。
这里应该之前确实是个小码头,只是废弃不用,红树林几年之内便将外边长满,所以根本找不到也看不见。
“瞧,我可没撒谎吧。尊敬的侯爵大人,您可要信任我才是。”菲戈找到了表功的机会,不无埋怨的道。
张延龄点点头,沉声道:“上前带路。”
菲戈翻了个白眼,淌水往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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