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早朝终于结束,朱厚照在太监和侍卫们的簇拥下朝离去。群臣恭送皇上离开之后,陆续离开大殿。
张延龄接受着张懋和徐光祚等人的道贺,不时有官员过来向着张延龄道贺,张延龄一一拱手,笑容可掬的答谢。
从这些人的眼神里,张延龄看到了以前没有感受到的敬畏和谦卑。即便自己是外戚侯爷,其实也并不能让一些人真正从内心里尊敬自己。但是这一次,显然有了很大的不同。
众官纷纷离去,张延龄跟随张懋徐光祚张仑等人一起往殿外行去。到了大殿门口,众人站住了身形。
徐光祚抚须笑道:“延龄,你要去探望太后是么?”
张延龄点头道:“是,昨日回京城,还没来得及进宫探望太后。太后已经传话了,要今日早朝之后去见她。”
徐光祚笑道:“那是应该的。那么我们便走了。走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张延龄道:“岳父大人请讲。”
张仑笑道:“老丈人和女婿有体己话要说,我们还是回避的好。老爷子,我扶您下台阶。”
张懋笑道:“我要你扶?我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呢。你顾着自己吧。毛里毛躁的,别摔个狗吃屎。”
众人大笑,张仑笑着还是搀扶张懋往台阶下行去。徐光祚却叫住了他们。
“英国公,各位,不必避讳什么,老夫要和延龄说的话,你们也当在场才是。这不是什么私密之言。”徐光祚道。
张懋停步笑道:“无妨么?那便听听定国公说些什么。”
徐光祚笑着转头,看着张延龄道:“延龄,今日起,你便是团营副总督了。但是,你别忙着高兴,你可知道,以你的资历其实是当不上这个团营副总督的。即便你平叛有功,却也没到可以被任命为团营副总督的地步。你明白么?”
张延龄忙道:“小婿也是有些疑惑,这次褒奖怎地如此的出人意料。心中着实有些惶恐。”
徐光祚笑道:“你明白就好。此次任命确实是颇有争议的。英国公和几位小公爷,以及几位侯爷都是费了不少口舌,竭力举荐你。加之这一次你确实是临危受命,平叛也干净利落,令朝野上下都没有话说。皇上也很是满意。如此才平复了那些争议。但是不免还会有人说,你是因为国戚的身份,以及是我定国公的女婿才会升任此职。希望你也不要在意。”
张延龄笑道:“小婿明白,小婿可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
朱麟在旁笑道:“就是,延龄怎会在乎这些。当初延龄可是在京城声名狼藉,也没半点在乎的意思,天天喝酒赌钱开心的很。”
众人愕然。张仑忍不住大笑起来道:“朱麟兄,你是夸人还是损人呢?不会说话便少说两句好么?”
朱麟自己也笑了起来,挠头道:“对不住,我怎还拿以前的事情出来说,真是蠢的很。”
徐延德笑道:“你才知道自己蠢么?”
朱麟翻着白眼要反驳,徐光祚摆手道:“你们几个莫打岔,这说正事呢,却来鸹噪。也没正形。好好听着,老夫是说延龄,却也是说给你们听的。”
几人这才安静了下来。但听徐光祚道:“延龄,有些话,老夫倚老卖老的跟你说一说。此次是我们勋戚之家集体举荐,你才有今日的荣光。你可莫要忘了这个。莫要忘了英国公和小公爷以及诸位侯爷们的情分。咱们勋贵之家同气连枝,这一次是合力抬你上去的。你可要明白这一点。要知恩知义,不能忘了大伙儿对你的厚爱。”
张延龄笑着点头,心中明白徐光祚此言的用意。徐光祚是告诫自己,不要翘起尾巴来洋洋自得,不要以为升官之后便可以自鸣得意,找不着北。特别强调勋戚众力抬自己上位,便是告诫自己,离开了勋贵集团的帮衬,自己什么也不是。
当然,这话语之中其实也带着他的一些私心。言外之意也是告诉张延龄,就算他升了官,就算他今非昔比,也别忘了定国公府的提携。不要忘恩负义。
“岳父大人,英国公老爷子,三位小公爷以及诸位侯爷,承蒙诸位抬爱,延龄感激不尽。延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资历能力皆不足以担当此重任,若无诸位抬举,延龄岂会有今日。延龄明白怎么做,请诸位放心便是。”张延龄沉声说道。
徐光祚抚须点头道:“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老夫也不多言了。”
张懋在旁呵呵笑道:“定国公,其实有些话你便多余说。建昌候何等聪明之人,他怎会不知这些事情?其实,今日这份荣光都是他自己挣来的,咱们可没出什么力。延龄平叛立功,这是我们勋戚之家的光荣。咱们哪怕是帮了些小忙,难道不是应该的么?勋戚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难道还有人不明白么?”
徐光祚笑道:“听听,英国公就是格局大,老夫也自愧不如。话说延龄,你虽提拔为团营副总督之职,但是今后行事,也不能自以为是。团营之中的事情是英国公坐镇,张仑小公爷主事。你可别以为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你在旁帮衬些便罢,万不可越俎代庖,逾矩而为。明白么?”
张延龄笑道:“岳父大人放心便是,小婿早就想清楚了。这团营副总督之职,以小婿的能力是做不来的,就当是一个褒奖便是。小婿还是老老实实的管好我的振威营。其他的事情让我管,我也管不好。还是得英国公和张小公爷主事才是。”
徐光祚点头道:“很好,那老夫便放心了。看来真的是老夫多余考虑了。”
张懋在旁沉声道:“定国公,你说这些话,岂非是叫老夫和张仑无处立足么?延龄,莫听你这糊涂岳父胡说?我等之所以这一次集体举荐,顶你上去。便是知道你的本事,对你寄予厚望。咱们老一辈勋戚都年纪不小了,将来重振勋戚之家,靠的便是你们年轻一代。靠的便是张仑延德朱麟还有建昌候。建昌候是老夫最看好的,张仑也远远不及你。将来,重振勋戚之家的重任,还得延龄担当大任。”
张延龄忙道:“英国公老爷子,这话延龄可不敢当。这话教延龄可要站不住了。勋戚之家的事情,靠的是大伙儿齐心协力。领头的还得是几位小公爷。特别是张仑,无论是能力还是声望,都足以接替老公爷担当重任。延龄能力有限,跟张仑兄没法比。老爷子这样的话可万万别说了。倘若如此,我可要去请皇上罢了我这团营副总督之职了。”
英国公张懋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事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出宫了。延龄去见太后,晚间去你丈人家赴宴,咱们再好好的喝酒说话。咱们站在这大殿前说这些做什么?真是莫名其妙。都怪定国公这老东西,什么话不能晚上宴席上说,偏偏在这里说。”
徐光祚笑道:“老夫之过,老夫之过。晚上再说便是。”
一行人下了台阶,张延龄拱手相送,目送张懋徐光祚等人离去,又和张隐陈式一告别,这才转身沿着奉天殿旁的宽阔御道往后宫深处行去。
多日没有进宫,皇宫之中倒是一切如故,只是越发显得有些空旷而寂寥。
阳光下,树荫浓密,遮天蔽日。或许是皇上近来不住在宫中,而是在琼华岛上的豹房居住。所以宫中路旁草木花树杂乱疯长,也没有人勤于打理。
花木森森,走在阴凉之下,不但感受不到烈日炎炎的酷热,反而又一丝寒意。
路过乾清宫时,张延龄看到乾清宫前车驾仪仗都在殿前,知道朱厚照没有回豹房。
张延龄急于去见张太后,便往花坛间的小路走去,不想被乾清宫中的人看见。却不料走出几步被人在后面叫住了。
“张侯爷,路过乾清宫,不去向皇上谢恩么?”
张延龄转头看去,花木从中,刘瑾缓步而出。
“刘公公,有礼了。好巧啊。”张延龄笑道。
刘瑾面露微笑,拱手道:“倒也不巧,咱家就是特意在这里等着张侯爷路过的。”
张延龄笑道:“是皇上要见我么?我确实该去向皇上磕头谢恩。那便现在就去谢恩便是。”
刘瑾沉声道:“倒也不必了。皇上下朝后甚为疲惫,此刻正在歇息。再说,一会皇上是要去见太后的,太后已然命人请了皇上中午和侯爷一起用膳了。到时候侯爷再谢恩不迟。”
张延龄哦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那便罢了。那便告辞了,我去见太后。太后几个月没见我,定有许多话要跟我说。”
刘瑾沉声道:“张侯爷,就算你不用向皇上谢恩,你总得向咱家道个谢吧?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便这么走了?”
张延龄笑道:“向你道谢?为何要向你道谢?”
刘瑾冷笑道:“侯爷还真是个寡情薄义之人呢。侯爷忘了,是谁举荐你去平叛的么?是咱家一力举荐你平叛的呢。若无咱家举荐,侯爷焉能立下奇功,又焉能得到今日的嘉奖?团营副总督,这个职位可是不小。侯爷二十三岁便担任此要职,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侯爷难道不该向咱家道谢,感谢咱家的举荐之恩?”
张延龄皱眉想了想,点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没有刘公公的举荐,我还真是没有今日的荣耀。似乎确实是得益于你的举荐。”
刘瑾呵呵冷笑道:“侯爷总算是还不否认此事。然而侯爷不向咱家道谢便罢了,反而今日在殿上跟咱家又一次对着干。张侯爷,你的良心何在?”
张延龄微笑看着刘瑾道:“刘公公,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人说施恩不图报,那才是高风亮节。哪有人要别人向自己感恩的?再说了,刘公公对我也没有什么恩情啊,我向你道什么谢?今日殿上,是你刘公公不给我面子,逼得我如此,你怎怪得了我?再退一万步说,我张延龄有今日被朝廷褒奖,难道不是因为我九死一生拼来的么?怎地倒是拜你你刘公公所赐了?倘若我因为刘公公的举荐而死在了宁夏镇,那我该谢谢你刘公公,还是该怨恨你刘公公让我去送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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