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希孟成功打开了士兵们的心扉,大家伙开始控诉在军中受到的不公,有几个士兵说到了伤心处,竟然哭晕过去。
此刻老朱也赶来了,他没有惊动大家伙,只是在人群的后面,默默坐了下来。
耐心听着,其中有一个士兵,他是被抓来的,本来母亲得了病,他拿着打猎攒下的钱,给母亲买药,结果就因为他背着弓箭,拿着开山刀,让元军看到,说他是块材料,就被抓来,逼着从军。
“我跟他们说,要回去看看俺娘,他们就是不许,把他绑起来,挂在军营马棚,足足挂了三天。俺扛不住,就答应了他们。没几天,俺就被迫跟着他们开拔,那天俺出城门的时候,看到了俺娘,她就坐在一堆乞丐中间,身上的衣服都破了,靠着城墙,一动不动。她是来找我的。她身上还有病,从家里到县城,多不容易啊,有人劝她回去,她也不答应,说是一定要见到我。我,我开拔的那天,她,她就死了!”
士兵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又几乎昏过去。
其他人无不咬紧了牙关,论起肚子里的苦水,有人比他还多。被骗着从军的,被逼着从军的。
还有各地的蒙古权贵,上面让他们从军报国,剿灭红贼。他们不敢自己上战场,就想方设法,陷害诬陷,什么手段都用上了,甚至就干脆绑架,勒索,逼着青壮拿起武器,替元廷效力。
这期间不少家庭都出现了死人,有的父母被害死,有的媳妇被抢走,有的姐妹被绑架……有句话叫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元廷到了穷途末路,应该捐弃前嫌,拿出国库,招募勇士,挽救危亡才对,也附和常规的逻辑。
可事实上,如果有这么高的觉悟,元廷就不会到今天了。
为了剿灭红巾军,先是各处征粮,疯狂印刷宝钞,抢夺民间物资,满足用兵的需要。然后在军队损失惨重之后,就从民间拉丁抓夫。
而那些昔日帮着元廷征收赋税的地主豪强,此刻又化身了一个个征兵官,竟然借此勒索百姓。
不愿意从军浪死,就主动交钱,换来网开一面,不交钱,那对不起,就只有替朝廷卖命……所以在乡村里,就出现了许许多多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事情。
张希孟听到的这些,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大人,给我们做主啊!”
张希孟重重点头,“大家放心,我这就上报主公,请主公定夺。”
俘虏们都大喜过望,但也有一个人不相信,在人群当中嘟囔,“别是官官相护吧?俺就不信,有真的对俺们好的!”
他这话刚说完,突然就觉得肩膀一沉,吓得他急忙扭头,发现一个方面大耳,五官分明的汉子,正冲他笑。
“这位兄弟,咱琢磨着,你该相信咱才是。”
这个俘虏大惊失色,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张希孟也是才注意到老朱,“主公既然来了,那可要给大家伙做主啊!”
老朱点头,他伸手抓住了俘虏的肩头,“走,跟咱过来!”
这个俘虏吓得魂飞魄散,腿都软了,他好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怎么就管不住这张破嘴啊?
他哆嗦着,被老朱抓到了中间,朱元璋冲着他一笑,“小兄弟,刚刚大家伙说了这么多,你们的那位千户该不该杀?”
“该,怎么不该杀!”
“那好!”老朱点头,随即把佩刀递给了他,“那咱就给你这口刀,去把他杀了!”
俘虏一怔,没听错吧?
让他去杀人,还是他们原来的千户!
“你不敢吗?”
“敢……不敢……”他的腿都是软的,这可是以下犯上啊!放在以往,别说杀人了,就算稍微不敬,都会遭到鞭笞,身体不好的,都能被活活打死。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俘虏的手是哆嗦的,张希孟看在眼里,他觉得让士兵控诉之后,就地正法即可。但是老朱却让士兵们杀死自己的官长,不免有些残忍。可转念一想,这可是元末啊,远没有那么温情脉脉,俘虏里面也是五花八门,同样出身穷苦,也未必真的心向红巾。
既然如此,不如就干脆一点。
“杀掉这些害人的畜生,一是为了公道,二是为了重新开始,难道你们还想和元朝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继续给元廷当鹰犬吗?”
张希孟的这声叱问,不光吓到了这个俘虏,也惊到了其他人。一下子从人群当中蹿起了十几个人,随后有更多人站起来,纷纷要亲手杀了千户算账!
这个士兵也终于鼓足了勇气,他紧握着刀柄,怪叫一声,猛地扑过去,一刀刺入千户的软肋,鲜血如泉涌出,这个士兵惊喜交加,“我,我杀了他!杀了千户啦!”
其他人又气又急,废物,人还没死,让我们补一刀!
又有几个士兵冲过来,他们没有兵器,干脆拳打脚踢,没几下千户就断气了,随后又有更多人冲过来,淹没了尸体。
等大家伙全都散去,地面上只剩下一片暗红。
此刻那个捅了第一刀的士兵,正跪在地上,又是哭,又是笑……这时候他才说出自己的故事,他是一个官军出身,先是被红巾军刘福通的人马俘虏,他就成了刘福通的兵。
随后又遭到了元军袭击,他又成了元军。
这几年的光景,他在元军和红巾之间,反复横跳,都跳麻了。
他看到太多地主武装,干脆就骑在墙上了,哪边势大,就倒向哪边……跳反之快,裤裆都磨出火星子了。
可讽刺的是,红巾军起义好几年了,韩山童被杀了,芝麻李战死,布王三战死,彭和尚战死,太多红巾军领袖死了,元廷的将领也死了不少。
但是下面的小军头,地主武装,土匪豪强,这帮人靠着反复横跳,见风使舵,竟然不少人安然无恙,不管谁来,都能得到好处。
至于下面的士兵,还不是谁给粮饷,就给谁打仗!
到了这一步,诸如这个发牢骚的士兵,问一句,官官相护怎么了?
问一句红巾和元廷,又有什么区别?
受苦吃亏的不还是老百姓,几时见到极乐世界?
而到了今天,面对着朱元璋,置身朱家军之中,真的感到了不同寻常!
一个元军千户,仅仅因为做过残害老百姓的事情,仅仅是因为士兵的控诉,就被处死了。新的上位没有笼络安抚这位千户,没有让他继续管理麾下士兵,而是顺应人心,果断杀了,几乎一瞬间,这几百人,就觉得朱元璋亲切了许多,彼此的心,也近了许多。
“主公,现在的情况很明白,元廷的官吏将领还不服气,他们试图鼓动士兵作乱。”
朱元璋点头,“没错,先生以为该如何?”
“应该立刻下令,把将领和士兵区分开,我们先解决士兵的问题,跟大家伙沟通好。大多数士兵都是好的,即便有人作恶,那也是上面有命,不得不为。因此除了极少数的败类,需要剔除。其他人都可以进行教化,把道理讲清楚,如果堪用,就补充到军中,如果不堪用,就给他们分田,让他们安顿下来。”
朱元璋连连点头,认同了张希孟的主张。
很快,朱元璋现身,除掉一个罪行累累的千户,这个消息在元军俘虏中迅速传开。
随后就有一个又一个的元军将领被抓走,自百户以上,一扫而光。
凡是有罪的,都陆续展开彻查。
俘虏们虽然惊魂未定,但整体还算稳定。
张希孟思索了再三,决定做一个冒险的行为。
“主公,现在就让咱们的人,带着俘虏,在城中修建发粮点,给百姓分发粮食,如何?”
老朱道:“先生的用意何在?”
“其一,是看看俘虏们是否听话老实,其二,也是顺便化解军民的矛盾,其三,还可以挑选出那些老实肯干的,就地提拔任用,选出合格的好人,管理这些俘虏,将原来的元廷留下的陋习,彻底解决掉!”
朱元璋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道:“先生的脑子的确灵活,智计百出,咱服了。不过要安排咱们的人,在旁边看着,千万不能出意外。”
张希孟答应,他比老朱还担心,毕竟刚投降过来,会不会有意外,他也说不好,只能说赌一把。
毕竟曾经可有人直接让俘虏的士兵,调转枪口,成为自己的战士,这就是思想工作的厉害之处。
张希孟拍马赶不上,更不敢让俘虏直接上战场,但是让俘虏干点活儿,貌似还是可以期待的。
果然,就在半天之后,第一批三千名俘虏,就愉快扛着锄头铁锹,进了扬州城。
他们按照选择好的位置,搭建土台,用砖头垒出排队的位置,还修建了遮风挡雨的木棚。另外在旁边,还给了上了年纪的老人,准备了专门的休息区。
俘虏们干得飞快,渐渐的,一些扬州百姓也出来了,打听情况,这到底是干什么啊?
当听说很快就有粮食送来,大家伙喜出望外。
有人立刻送来了清水,感谢这些“王师”,都说军爷辛苦了。
捧着水碗的元军俘虏都傻了,他们算什么王师啊!
昨天他们还是元廷的兵呢!
“俺,俺们好好干,争取成为王师!”
扬州的百姓这才弄懂,乖乖,昔日这帮人光会祸害老百姓,怎么一转眼就能干好事了?害人的鹰犬,竟然能变成好人!
不得了!
这个朱家军,可真是王师天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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