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下属尊敬你,就让他们怕你吧。
王贤冷着脸就坐,目光扫过哪里,哪里就齐刷刷低头,他这才收回目光,扫过面前的大案,只见正中摆着一份文书,落款是南镇抚司。
王贤信手翻开,只见上头赫然是南镇抚司行文各司,告知从即日起向各司派驻一名委员,一切触犯法条行为,需由该委员裁量后决定,禁止各司擅自执行家法,否则严惩不贷云云。
“反应挺快啊。”王贤知道这是示威呢,不禁暗暗冷笑,怪不得这帮家伙又想拿乔呢!说完看看堂下道:“南司委员何在?”
“下官陈武拜见大人。”一名锦衣卫千户出列,向王贤抱拳。虽然王贤管不着他,但他依然不敢造次……昨日王贤在锦衣卫衙门枪指纪都督,他可是在场的,当时就被这凶神震慑了。虽说自己也算是纪都督派来的上差,但估计在王贤眼里,也就是浮云一般。这次陈千户硬着头皮过来,也是打定了主意,只要王贤不再乱用刑,他便装孙子到底。
“给陈委员看座。”王贤倒还客气,让陈千户受宠若惊,忙道自己站着就行。
“让你坐你就坐!”王贤把脸一沉,陈千户赶忙一屁股坐下。
王贤看看堂下暗暗偷瞄自己的李春等人,知道昨天自己一番毫不留情的点兑,必然让这些人生出两种心思,一种是朱六爷的门人,见自家恩主和新任镇抚使竟穿了一条裤子,自然要等等看看再说。另一种就是李春之流,知道王贤必然要收拾他们,自然生出同仇敌忾之心,憋着劲儿要跟他对着干一场。
王贤想的一点错没有,却说昨日散衙后,李春和一众心腹爪牙……也就是‘四大金刚八大锤,十大凶神十神通’之流,齐聚衙门对面的酒楼刘伶醉,占了整层三楼,把闲杂人等都撵下去,坐了整整五张桌子。
这五桌人便是李春在北镇抚司的同党了,往日里耀武扬威、风光的不得了,这会儿坐在桌边却一个个面色发白、口中发干,满桌子酒菜没人动一筷子。
“都给那厮吓着呢?”李春其实也很怵头,他的职位决定了,他必须站在和王贤冲突的最前线,一想到那个凶神连纪都督都敢威胁,他就腿肚子直转筋。但此刻不能坠了士气,还得给众人打气道:“还是你们觉着,他能斗得过老祖宗?”
“那不可能。”众人对纪纲十几年的信心,早就坚如磐石了。
“当然不可能!老祖宗这些年和善了,有人就以为他是吃素的了,”李春感觉自己的信心也强了点,尽量摆出一副蔑视的姿态道:“姓王的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贼,咱们见的还少?哪个不是一上来耀武扬威,转眼就被老祖宗像捏臭虫一样捏死?!”
“是啊。”众人都是锦衣卫的老人了,这十来年里,见了多少内斗?哪次不是老祖宗完胜告终?想到老祖宗是个敢在皇宫门口给阳武侯开瓢的绝世凶人,就觉着王贤还真是在作死。
“有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老祖宗是锦衣卫都督,比姓王的何止官大七级?北镇抚司不过是锦衣卫的一个衙门,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他却没法反抗。”李春越说越来劲道:“比如说今天他钻了空子,用家法处罚了张狗子、李狗儿他们三个,老祖宗只消一道领旨,就能让南司禁了他的家法。再比如他敢拿铳指着老祖宗,南镇抚司就能请旨办了他!”
众人听得点头连连,那被王贤严重摧残的小心灵,终于渐渐复苏起来,纷纷笑道:“就是,还反了天了他!敢惹咱们老祖宗!”“别说老祖宗了,就是咱们他也惹不起!惹火了咱们就一起撂挑子,让他一个人玩去吧!”“就是,给他下几个套子,让他在皇上面前出几次丑,保准他吃不了兜着走!”
大厅中的气氛登时热烈起来,众人就要商量着明天一起罢工,然而这时突然有人说了句:“不过,本司的档案被他一体锁锢,他又将诏狱也封了,姓王的是不是要翻案啊?”
刚开心起来的众人,心下登时咯噔一声,全都呆住了。正如王贤所说,他们是团伙作案,分工明确、利益均沾,要真让他查出几个冤案来,那真是拔出萝卜带起泥,一个都跑不了。
那到底有没有冤案呢?诏狱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估计窦娥到了这里,都会感觉心态平衡很多。不过正如吴为感叹,这帮人都是常年做这个老手了,冤案也能做得天衣无缝、文书一应俱全,一点都看不出破绽。
其实来之前,他们就知道王贤把档案库给封了,但他们还能坐得住,总觉着王贤一个菜鸟,想从文书上捉住他们的马脚,根本没门。但现在又听说王贤将诏狱也封了,登时就慌了神,这根本不是菜鸟的行径,而是老鸟的手段啊!
见刚刚鼓起点的士气,一下又跌入低谷,把李春郁闷的够呛,咳嗽两声道:“慌什么,天塌不下来。都是办死的陈年旧案了,有那么好翻案么?”说着冷笑一声道:“有道是新官不翻旧官的账,他一点面子不给朱六爷,六爷还能跟他穿一条裤子?这不是把人往咱们这边推么?”
“还是小心为上。”众人坏事做得太多,总是心里惴惴。
“放心,回头我去请示一下老祖宗,请庄夫子拿拿主意。”李春这么一说,众人竟都催促他快去快回,早点有个主意,大家也好放心。
李春只好离席去往夫子庙纪纲的府邸,小心翼翼来到后花园,便见纪纲正在和庄夫子下围棋,暖亭里焚着香,纪都督轻裘语带,面容沉静,浑然看不出半分羞恼之色。
李春耐着性子侍立在一旁,一直看到纪纲险胜,庄夫子一脸懊恼的复盘。纪都督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道:“李春来了?”
“是,老祖宗。”李春赶忙给纪纲行礼。
“有事儿么?”纪纲端起茶杯,轻呷一口道。
“是,老祖宗。那王贤回衙后又生出许多事端?”李春忙轻声道。
“他又干什么了?”纪纲极力想保持镇定,但捏着杯子的手背凸起的青筋,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李春便将王贤这一天干得好事儿,讲给纪纲知道。纪纲开始听王贤将许应先的兵抓起来,倒吊在院子里还能忍得住,待听到他险些杖毙三名军官,又逼着李春他们在奏章上署名,还查扣了北镇抚司的卷宗,封了诏狱……他终于是忍不住摔了杯子。“真是欺人太甚!真以为老子是吃斋的么!”
“都督稍安勿躁,”庄敬忙劝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王贤这是自取灭亡罢了。”顿一下道:“再说皇上最多下月就去北京了,到时候都督还不随意收拾他?”
“但这一个月,就够他坏事儿的了!”纪纲气哼哼道:“必须阻止他再折腾下去!”他的担心跟那些神神鬼鬼一样,就是之前坏事儿做得太多,唯恐被王贤抓住马脚。
“这个却是不难。”庄敬笑起来道:“王贤不是要平反冤狱么,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被老虎咬死的都是牛犊子。”说着笑容渐冷道:“冤狱是那么好平反的么?那都是一个个黑窟窿,有的可以碰,有的不能碰,有的沾上了就甩不掉!”
“你是说……”纪纲也明白了,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道:“那个案子?”
“不错,就是那个案子。”庄敬桀桀笑起来道:“他不是要平反冤狱么?总不能由着他挑肥拣瘦吧?那个案子摆到面前他接不接?不接就别问别的案子,接……就等着陷入麻烦吧。”
纪纲也哈哈大笑起来,却把一边的李春给弄懵了,小心翼翼问道:“到底哪个案子?”
“你前年干得那档子好事儿,”纪纲冷冷瞥他一样:“还是老子给他擦的屁股!”
“是那个水车巷杀人案?”李春恍然道。
“不错。”庄敬点点头道。
“可人犯都已经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并不在诏狱里啊。”李春不得不提醒二位大人道。
“那个严郎中的妻子还在京里,”庄敬淡淡道:“年前还想告御状来着。”
“夫子的意思是?”李春终于有些懂了。
“不错,你找个人去告诉刘氏,就说新任北镇抚司镇抚大人要平反冤狱,命有冤的到衙门伸冤。”庄敬阴测测道:“王青天不能不受理吧?受理了就有好戏看了……”
“夫子真是高明!”李春越想越觉着此计甚妙,不禁竖起了大拇指。又想起一事,忙禀报道:“对了,诏狱的小魏子禀报说,王贤巡视了诏狱,将一干太子党从地牢转移到了地上,全都换成最好的牢房……”
“你看看,这才一天不到,咱们的王青天干了多少好事。”纪纲气极反笑道:“这些账我都给他记着,但愿他一直有皇上罩着,哪天他惹到皇帝,就等着新账旧账一起算吧!”
“他巡视诏狱的话,应该发现解缙已经死了吧?”这时候庄夫子问道。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