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士及,见过汉王殿下。”强忍着身上的剧痛,宇文士及一躬到地,即便是拜见秦王李世民的时候,也不见他如此恭敬。
心情不错的李破只摆了摆手,“免礼吧。”
等宇文士及起身的时候,脑袋上的汗哗哗的就流了下来。
孙思邈没其他几个大夫那么多的忌讳,立即上前给他查看伤口,隐约间又有血渍殷了出来,伤口稍有崩裂,但问题不大。
孙思邈暗自摇头,这些人啊,名利之心如此重法,偏又怕死的很……天下间这样的人要是少上一些,如今这世道也就不会这么乱了吧?
而在李破眼中,一个活着的宇文士及比只剩下一口气的窦轨价值就要高上许多了。
宇文氏是出过皇帝的家族,可他们和窦氏,韦氏这样的汉姓不一样,鲜卑人和匈奴人当中姓宇文的多了去了,很多人都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而且按照当年这些外族的习惯,许多部属都会跟随自己的将主,军主的姓氏,于是宇文一族也就更加的庞大了起来。
宇文述这一支就是宇文阀当中非常显赫的一脉,其父就是北周上柱国宇文盛,关西门阀的奠基人之一。
别看祖先都是外族,实际上宇文阀已经汉化的差不多了,像宇文士及这一脉,上数不到十代人,再往前就追溯不上去了。
他们和汉人的那些千年大族没法相比,所以也就更不可能留下什么自己的东西,连文字都丢的差不多了。
比如宇文士及就号称文武全才,不但在关西文坛有着一席之地,更是秦王府文学馆中的一员,与褚亮等人并列。
当然了,关西人摆弄文章,也就那么回事,不然杨广也不会跟关西贵族们吹嘘什么论起文采来朕也应该当你们的皇帝。
此时李破瞧着这个半老不老的小白脸,可不管他伤的有多重,接着就问,“你怎就笃定俺就是汉王?”
宇文士及心下是大大松了口气,听说汉王李破嗜杀成性,常常以虐杀战俘为乐,像李仲文,慕容罗睺等据说就是这么死的。
李氏,慕容氏都是不让宇文氏的大阀,随随便便就掉了脑袋,让很多关西贵族都惊惧的很,只是大家嘴上不说而已。
宇文士及是真怕一见其人,就被拉出去砍了,那得多冤啊?
可见两边相互征伐多年,各自的形象在对方那里都妖魔化的厉害,李破是如此,李渊父子也不例外,比如说你如今再去晋阳城中问问,当年宽厚英明的唐公早就面目全非,差不多沦为匪人了。
这里面有王氏的功劳,同样也是李破故意为之,更有李元吉的贡献,这就是早年间的宣传战,和后来差不多,只是没那么精确,影响范围也没那么广而已。
所以等到大家见了面,也就有了百闻不如一见的感觉。
宇文士及的担心就很无谓,李破从无滥杀之举,关西贵族在他面前掉了几颗脑袋不假,却全都有所考量,更多的则是甄别任用。
“汉王气度非凡,异于常人多矣,士及怎会错认?”
李破抿了抿嘴唇心说,你这就不如人家一个孩子了啊,多好的拍马屁的机会,都送到你嘴边了,你可好,就这么敷衍于我,是不想活了怎的?
“来,坐下说话吧,说起来你我还有些渊源呢。”
大军军帐,没必要的地方不会弄什么床啊,凳子之类的东西,多数都是铺上一张兽皮,弄些茅草垫一垫,就差不多了。
因为一直以来实行的是府兵制,就更加的节省,行军打仗时府兵们过的好不好,多数看的是各人的家境……
像宇文士及就颇受优待,给他弄了很多的毛皮既能作为床铺,又能拿来御寒。
李破没嫌弃,拽过一张来席地而坐,其他大夫就袖手而立,罗士信也不客气的弄了一张给自己垫在屁股底下,瞪眼瞧着宇文士及,大有你不满意俺就揍你的架势。
宇文士及也早已站的头昏眼花,一屁股坐倒在地的时候,连起码的贵族礼仪都没守住,实在给关西人丢脸。
而心里还不得不琢磨一下,渊源?莫非说的是宇文歆?两家倒真不远,宇文歆的父亲是北周大将军,广陵郡公宇文孝伯,和宇文述同殿为臣,交情有多深不见得,却也能时不时对饮上几杯。
可他根本不了解眼前这位汉王的脾性,若是那般,人家才懒得提起,和关西大阀拉关系的阶段早就过去了。
灯火依稀中,李破幽幽道:“大业八年,本王随征辽东,六月间,汝父宇文述,大将军于仲文奉命过江击平壤……本王随行,那一路上真可谓是九死一生啊……”
宇文士及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汗就又下来了,头也有点晕,这算什么渊源嘛?难道是想从俺这里找补一下?
当时那么多人都死无葬身之地,你怎么就逃回来了呢?命还真够大的……乱七八糟的,他联想力倒是很丰富。
旁边的罗士信听了,眼神立马变的凶狠了起来,他娘的,竟然有这事,这白脸贼竟是宇文老贼的儿子?要是早知道了,押过来的时候顺手宰了多好,宇文老贼害人不浅,当年大伙在路上可没少骂了他家祖宗。
今日见了真人,若不能让他家断子绝孙……奶奶的,还真是可惜……
“唉,竟是如此……父亲当年也说,能生还隋土,实属侥幸,可惜了那数十万将士,如此血仇,异日定要讨还……时至今日,也就汉王殿下还以日月星辰旗为号,家父若是还在,定要为汉王效犬马之劳的。”
也亏他脑瓜够用,连消带打的隐约告诉你错不在咱父亲那里,要找你也应该去寻高句丽君臣的麻烦,顺带还表达了自己的投效之意,真真是不容易。
只是宇文士及有点不太明白,这等多年以前的旧事说出来干嘛?想找个因由斩了他,也不用这么麻烦吧?
还是这位心胸竟然如此狭小,多年前的旧事还在耿耿于怀,那可就太糟糕了,让这样的人进了长安城,老天爷,大家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李破按照习惯稍稍的吓唬了一下对方,试探了一下别人的智商,这是常规操作,了解他的人都不会感到奇怪。
只问答间,心下多少有了点谱,姓宇文的还真没几个好东西,宇文述父子就不说了,宇文歆那厮可也不是油嘴滑舌,见风使舵嘛。
“真要那般,何其之幸也……伤养的如何了?瞧你这脸色,看来还需静养些时日……这里颇为简陋,杀气又足,非是安养身体之所在……”
“长安近在咫尺,只一墙之隔,汝家亲眷亦在其中,如今可望而不可及,可惜可惜……”
宇文士及眼珠又转了起来,这话说的还真够婉转,与传闻中的汉王差距就更大了,真的是百闻不如一见,也难怪以这人如此年纪,便率兵来到了长安城下,离着称孤道寡也只一步之遥了。
而这人和秦王相比……实在是不好说的紧呢。
好吧,与徐世绩等人总要拿魏公出来比对一下相似,宇文士及等人也有这个毛病,毕竟大伙之前敬服的也就一个秦王殿下,连皇帝李渊在他们心目中都要逊色三分。
“殿下说笑了,城中此时人心惶惶,暴乱迭起就在眼前,士及妻儿家小皆在城中,也是忧心如焚,奈何人微力寡……只望大王能尽早入城弭平祸乱,还臣民个清平世界,到时臣等定感大王恩德,怎敢不倾力相助?”
又是臣啊又是大王的,臣服之意已是一览无余。
到此李破是迅速失去了谈兴,寥寥数语,此人品性已见一般,骨头甚软,见风使舵的本事却是一流。
而且完全不准备出力,只想过后享福的油滑令人分外厌恶,大体上现在来投的关西贵族都是这种姿态,殊不知他们的这种傲慢里面已是弥漫着陈腐的气味,让人分外不喜。
说起来,关西人占上风的日子也有百八十年了,确实也到了该走下坡路的时候,也难怪李二一仗就败了没了踪影,瞧瞧他的手下,都是怎么一副模样?
又略略聊了两句,李破最后瞅了瞅宇文士及,心中已是想着是不是将这个家伙弄到旗杆上去看风景,不过最终还是作罢,还未到杀人的时候,先要让人看看咱的度量。
再者就是此人新降,不愿出力倒也情有可原,不需着急……李二的眼光应该还不错,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名声。
他既然重用了这些人,咱不妨也拿来用用,也省得再去胡乱寻找。
宇文士及则被他临走时充满杀气的眼神吓的不轻,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伤势好像都重了一些。
出来之后,李破趁着心情还不算太糟糕,又去见了房玄龄几个。
实际上,他这种有些屈尊降贵的姿态很符合时下的风气,求贤若渴嘛,就得做这幅模样给人看。
可秦王李世民笼络人心的本事确实很不错,俘虏们都垂头丧气,丝毫看不出感激之情,倒没有上赶着找死的人,只是都委婉的拒绝了汉王殿下的招揽。
到此,李破的心情终是不美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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