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二年二月,北地的天气还很冷,风也很硬。
一行十余人,策马顺着驿道,来到神武城下。
如今的神武,已算是一座空城了,不过也有事先出去躲避战乱的人回到这里居住。
而且,在年初的时候,有一营五百隋军从马邑过来,进入了神武,将神武城里的尸体,都清理出来掩埋掉了。
跟着他们过来的还有些流民,大概有一千多人的样子,算是战后第一批定居神武的居民了。
不过想要恢复成以前的样子,没个十年八年根本是想也不用想,所以说,空城的说法也不太恰当,就是人太少了些。
至于说耕地,那也不用管了。
马邑耕地本来就少,最主要的还是畜牧业,而且为了应对以后突厥人的袭扰,马邑郡丞李靖也有意让百姓都成为牧民。
这是十分明智的做法,马邑这种将要战事迭起的地方,种粮食那就是给突厥人种的,不如大家一起放牧算了。
至于说可不可行,马邑有一多半的地方都是草场,你说行不行?
十余人都穿着隋军军服,裹着厚厚的连帽披风,刀弓俱全,有两个大汉的马侧还挂着粗粗的长枪。
一看那长长的刃尖,就知道那是隋军当中最为昂贵的兵器之一,槊。
带着这种兵器的人,家世,武勇几乎缺一不可。
十余人绕着神武城转了半圈,城头的隋军士卒纷纷探头,却没几个人打问,从南边来的,穿的这么……干净……和他们这些兵卒可是一点都不搭界。
不进城也就算了,进了城自然也有营尉,旅帅们去打交道,轮不到他们使威风。
转了半圈,城门口的人已经得了禀报,正准备看看是什么人,那一行人却已经调转马头,走上了北去的驿道。
守城门的伍长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心说,他娘的,这么贼头贼脑的,不是突厥人的探子吧?
当然了,更为可信的猜测,应该是去云内城的,现在云内城那边儿不定热闹成什么样子呢,胡子拉碴的伍长羡慕的往北望了望。
十余人离开神武城,有人在马上扭了扭肩膀,就说话了,“马邑郡八座大小城池,突厥大军一过,只神武陷落,其他皆都安然无恙,还真是奇怪了,看那城池模样,比马邑城也不差多少嘛。”
旁边传来细细的声音,带着点疲乏,透着点欢快,“雁门一地残破,马邑却只破一城,李郡丞功莫大焉。”
骑在马上的李世民当即就撇了撇嘴,这就是他不愿跟兄妹们相处的原因了,你说东,他能说西,你说战术,他就谈战略,还都明白对方想说什么,这感觉真是太糟糕了,说不到一处去啊。
李世民有些无奈的左瞅瞅右瞅瞅,除了妹妹,竟是找不到一个能跟他多说两句的人,因为护卫他们前来马邑的,都是父亲身边的近卫。
这些人都是木头,除了李渊的话,别人想支使他们,那可就费劲儿了。
尤其是那两个领头的,一个姓宇文,一个姓高,你听听这姓氏就能明白,人家家里可不白给,你个李氏次子想在人家面前耍威风,也得掂量掂量,人家会不会恼了,一槊捅过来把你给干掉。
李世民有些郁闷,他好交游不假,但这些人他却不想沾边儿,那是他父亲的近卫,你交的深了,难免有些不妥。
这就是门阀世家的规则,父亲和儿子都要遵守,但有逾越,产生的可能就是不尽的怨恨。
身为世家子,你要是连这点基本规则也不明白的话,嗯,你还是趁早洗洗睡吧啊。
所以他只能和机灵鬼一样的妹妹说话了,“谁让皇帝那会儿在雁门呢?”
这就是想结束话题,埋头赶路的意思了。
旁边的李秀宁再次裹了裹披风,心里却在埋怨这披风太大了,累赘不说,一点也不好看,同时斜着眼就瞪了瞪自己的侍女,还竟然忘了带酒,回去就让她倒一个月马桶。
“二哥应该先去见见李郡丞的,这么过门而不入,颇为失礼呢。”
果然,又是驴唇不对马嘴。
李世民心里像老头一样叹了口气,道了一句,“进了马邑城,咱们再想出来可就难了,你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吧?”
当然能想得到,只不过是看你一天到晚傻乐呵的模样,有点不平衡罢了。
凭什么你想从军就从军,想出来就出来,我却要在府中圈着,想喝几口酒都那么难?
“哪有二哥聪明,咱们这次可是多走了不少路呢……不过这么赶着过去,可就成了不速之客了……”
李世民呵呵一笑,灌了满嘴的风,不由咳嗽了两声,“要不……三妹你去马邑拜见一下李郡丞,容为兄自去云内?”
旁边的少女不满的哼哼了两声,说的挺好玩的,却又耍赖,远不如大哥来的忠厚。
转了转眼珠儿,她也笑了起来,不出意外的灌了满嘴的风,大咳了两声,才道:“李家姐姐那时便丽质独具,这些年过去,不知其貌几何?二哥可不要忘了,嫂嫂过门还没两年,不要得陇望蜀才好。”
一句话,差点让李世民从马上一头栽下来,便是身边的这些卫士,脸上也都现出了笑模样,都感觉到,李氏这双儿女凑到一处,真挺热闹的。
要是旁人这么说,李世民说不定还要得意洋洋一番,男儿好色,只要有那个本事,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儿。
当然,文帝年间的遗风,还在影响着人们的思路,好色可以,但对正室夫人,最好不要轻动。
这在文帝年间是朝廷臣子们的共识,因为上面有一位独孤皇后在死死盯着大家呢。
所以文帝年间有个挺怪的现象,那就是臣子们妻妾成群,但风评却都不错,因为没有下堂妇啊。
到了这会,关西世阀的风气依旧没怎么改,可见,当年那位独孤皇后,有着怎样的威风和手段了。
不过,这会是妹妹说嘴,又被外人听到了,李世民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莫要胡言,传出去了,还道我李二是好色之徒呢。”
一边说着,那细长的眼睛已经歪向了众人,寒光闪烁,和之前立马变了个人似的,警告之意不言自明。
卫士们悄然间,便跟兄妹两人拉开了距离。
少女蹙了蹙鼻头,她可不算是无的放矢,要知道,李家的父子们,在女色上,可都没什么节制。
就拿他们的父亲李渊来说,虽然跟窦氏感情甚笃,相敬如宾多年,在长安中传为美谈,但这些年来,李渊的妾室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进门,儿子女儿一大群呢。
李建成稍微强点,剩下的除了早夭的李玄霸之外,像李世民,李元吉,都和李渊差不多。
这要是到了云内,跟李家姐姐故人重逢,哼哼,说不定出什么故事呢。
李秀宁翻了翻眼皮,自己做得,旁人就说不得了?
一路上,兄妹两个斗着心眼儿,到了这一日的晚间,便宿在了云内马场的东南。
本来,李世民还想去瞧瞧马邑隋军聚歼突厥人的战场,但他们悄然而来,没有什么向导,只能遗憾的作罢了。
第二天正午,一行人终于来到云内城附近。
越靠近云内城,他们越是犯嘀咕,这人有些多啊。
和隋帝杨广差不多,看惯了满目的荒凉,也看够了战后的惨象,一到人多的地界,是分外的不适应。
忍不住,稍稍打问了一下。
李秀宁当即就笑了,李家姐姐要嫁人了,正办喜事呢。
李世民没她想的那么不堪,当时就来了兴趣,他这人最喜欢凑热闹了,扎扎实实的八卦了一番。
当即,兄妹两个觉着,这婚事有点奇葩了啊。
恒安镇参军李破李定安,也就是马邑郡丞李靖的学生,扶风人氏,父母双亡,身边只有一个妹子。
娶了马邑郡丞李靖家的三娘子,恒安镇将李碧。
这是刚从马邑城把新娘子迎回来,正准备行成亲之礼呢。
这两位的身份在李世民看来就够奇葩了,他也算是见多识广,长安城里,和东都洛阳,什么奇怪事没有?
比如说娶妹子的,娶侄女儿的,把父亲小妾给娶了的,父亲把女儿弄大了肚皮的,大宅门里的事情,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人家做不出来的,但他却从来没听说参军娶将军的事情,这可太有趣儿了。
而这场婚事更为奇怪的地方在于,夫家就两口人了,这拜堂应该拜的是牌位了吧?
呀,这位恒安镇参军可了不得啊,娶了关西世阀的女儿,还能凭着孤零零一个,把人迎到云内城来,李靖也没跟着,这样的本事,他娘的,这本事真不小啊。
兄妹两个背了一遍又一遍的英雄谱,也没想起关西扶风哪家姓李的有这样的能耐。
顿时,这位只闻其名,素未谋面的李参军,在兄妹两人心里的形象高大了起来。
出身大阀的他们,自然明白其中的特异之处。
不过呢,话说回来了,关西姓李的人家太多了,这位李参军也不定是谁家子弟呢。
而他们能从平民百姓嘴里打听到的,也就这么多了,要想知道更多,就得见见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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