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宴会上, 一直被禅院家边缘化的甚尔,因为直哉的“青睐”也被请到了现场。
得知直哉请求后,直毘人先是侧过脸看了我一眼,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让人欣慰的成长,你也有预选下属的气量了。”
“还偏偏是甚尔……真是件有意思的事。”
他眯着眼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甚至嘱咐下人收集甚尔队服尺寸, 宴会当天也为他备上件正装和服:
“希望他能感受到你的‘好意’呢。”
而宴会开始的倒数第三天夜里, 伤痕累累的甚尔回到了小屋。
是太久没有和小狗相拥, 又或许是直毘人的态度让我觉得害怕,那天夜里我醒的比往常早一些。
踏着月色来到甚尔的住处, 我轻车熟路从柜子里找到常用的抱枕,将它搂在怀里,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玩偶、书籍、零食,排解苦闷的东西应有尽有,这里变得好像另一个“家”。
而枕头上、被子里还残留着小狗特有的气味。拥抱时甚尔的气味和吻一同降临, 带着灼烫的体温以及克制的激|情, 富有侵略性、叫人脸红心跳。
但当他离开后, 这味道淡淡地沉淀, 如同离别时的相依,反而叫人觉得安心。不久后就是宴会,为了养足精神, 我会把自己藏进他的被子小睡一会儿。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身侧床铺传来凹陷, 迷迷糊糊中有人用手掌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往里面去, 给我让些位置。”
顺势往里侧挪动身体, 我伸手摸索出电灯的位置。
在橘红的灯光点亮房间, 甚尔的伤势惊得我险些从床上跳起:“你这次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甚尔正大大咧咧地躺倒在床上,殷殷血迹正从腹部的绷带上渗出。他面色发白,但抬眼看我时的表情倒是轻松,说不出是失血过多的疲惫,还是笃定我会照顾他的泰然。
闻言,少年咧开嘴角,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反过来责怪我说:
“是你这次太早了,我还没来得及收拾。”
“一般会先处理一遍再让你抱。先在那里等等吧。”
他这时候倒是乖巧听话,但我又不能真放着他不管。起身找到治疗用的工具,“起来啦。”我用影子把懒洋洋的甚尔扶起,一边为他处理伤口,一边听他讲述这次任务的收获。
“难度不大,只是蹲点等待的时间长了点。前几次出去都算是为了摸清对手的行为路线。”
“那小子是个职业窃贼,能快速移动避开结界的检测,出其不意切换攻击方式,全靠饲养的咒灵。上一秒是棍、下一秒是刀,我太急躁了,最后关头一不小心挨了一击。”
“好在,还是让我得手了。我可以留下自己的武器,你那些东西也终于有地方放了。”
对成果颇为满意,甚尔像只叼着猎物回家的小狗般朝我昂首,愉快地眯起幽绿的眼眸,问我:
“你现在想看看么?”
这是做什么?咒灵能长成什么样?
虽然兴致缺缺,可被他的喜悦感染,我还是跟着点了点脑袋。
然后他注视着我,脸上露出了喂我薄荷糖时浮现的恶劣笑容。
少年张开嘴唇,将手指伸入齿间,从舌尖摸向舌根,触碰咽喉。胃部痉挛,身体因为刺激弓起,然后有一个弹珠大小的咒灵被他用舌头推了出来。
肉色的咬尾虫在空气中瞬间膨胀,如家蚕饱满的身体挂在甚尔的手臂上,看起来有种滑稽的恐怖感。
“就是这东西,它可以收纳各种物品,然后缩小身体藏进我的肚子。我把给你带的东西放进去了,现在吐出来吧。”
磕碜的长相、看起来也不太聪明。
饲养过“小狗”,对咒灵特别的长相适应良好,比起“被吓了一跳”,我心中出现的是一种无意识的“比较”——
它能听话么?会握手么?”
我朝咒灵伸出了手掌。
得了甚尔指示,呆头呆脑的虫形咒灵,便弓起身子去嗅我的气味。而就在它毛发稀疏的脑袋即将蹭到我手掌的前一秒,咒灵被蛰伏在我身侧、猛然射出的影子一记耳光将脑袋抽得歪向一边。
遭到结界术的“防御”,它像断尾蜥蜴一样,“哇”地吐出件白色的物体,可怜地往甚尔身上躲去。
——那是张被装在透明防水袋里的手帕,边缘的花纹叫人眼熟。
甚尔烦躁地咂嘴:
“啧。闻着味道找出来了么?”
“看来还是不太能控制它取出来的东西,之后再训练吧……”
他用手抹掉袋子上咒灵留下的粘液,将它收进怀中,然后在咒灵眼前比划了一个手势,让它把东西全部吐出来:
匕首、长棍、武士刀,排列在这些造型独特的武器后的,是一袋花花绿绿的糖果。银色铁罐中放着蓝色的薄荷糖、金色玻璃纸包裹住小巧的酸味软糖,辣味巧克力穿着红色的锡纸外套,软糯的二月天像一群挤挤挨挨的羊羔……
明明我只向甚尔要了一种用以提神的糖果,他就擅作主张地把其他奇怪的味道拿了个遍,好像把我当成了个馋嘴的女孩,跟我说什么:“之后一段时间我要养伤,暂时不出去。你拿着这些慢慢吃吧。”
“你想吃哪种?”
我想要他——我搂住甚尔的脖颈,用行动代为回答。
这个想要恶作剧的少年还不习惯吞咽咒灵,表演过“把戏”就漱了口,薄薄的嘴唇上带着点水珠。
我贴近他的面颊,将水珠吮尽了,亲昵地舔过他的唇角,去抿他的下唇,在甚尔张嘴后把他的舌尖含进嘴里。
他将肩上的咒灵一把抓下,把我搂进怀里。
白色的床单上洒满了五彩缤纷的糖果。
虽然有所眷恋,但我不可能向带伤归来的小狗索取过度,将脸颊埋在甚尔的肩颈上:“你的确暂时不用出去了,就留在我身边……”
我把直毘人的决定告诉了甚尔。
“如果顺利的话,以后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直哉的作用来得比想象更快,如果这次能作为继承人的护卫陪同,之后待遇自然可以提升。
尽管代价是套上直毘人亲手递来的项圈。
这没什么。和小狗相依为命一直是我的心愿,我应该习惯了。只不过被压在腿下的硬糖硌痛了我,让我问出多余的话:
“但你还受了伤,你要去么?我可以帮您推掉。”
有种压抑又可怕的情绪在他身上堆积,我看不见甚尔此刻的表情,只能察觉少年语气中的笑意已完全消失。
他冷笑了一声:
“去啊?”
“为什么不去呢?像这种有钱赚又轻松的护卫工作。”
甚尔拥抱的我手掌有一瞬收紧,几乎要将我揉痛了。但很快他又放松下来,在我耳边说道:
“……不会有事的。”
那天他穿了一身得体的正装,他身形挺拔、又很漂亮,除了没有咒力,和那些不可一世的公子并无区别。
我还挂记着甚尔腰侧的伤口,想要通过他的脸色推测他的恢复情况,或者单纯多看看他。
可因为“未来丈夫”直毘人正托着我的手掌,而直哉抬头同我交谈,最后只能作罢,漫不尽心地错开视线,然后加入应酬的队列。
艳羡、嫉妒、甚至同情,我沐浴在各式的眼神中,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当属宴会中心的五条悟。
那是个“干净”的孩子,银发蓝眼,样貌精致,但脸上表情却很匮乏。同样作为大家族的孩子,却与翡翠般“珠光宝气”直哉不同,让人联想到国外油画,冬日清晨,白雪皑皑,冻结的湖面澄澈又冰冷,能完整地映出来者本来的面貌。
于是他看这边的眼神,不想像看人,反倒像看乡间小路上积水的泥潭,只一眼就兴致缺缺地迈步离开。我羡慕那份无所顾虑的高洁,同时又我难受得想要躲起来——
那孩子使我意识到,我可能已经完全沉进了名为“禅院”的家族。
我开始讨厌外面,它和我没什么关系,却完全迷住了甚尔。
“现在咒具的品质还很差,只能以量取胜。半吊子地找机会已经不行了,我还需要更趁手的武器。”
“这次我要去山里。”
“可能很久不会回来……帮我剪个头发吧。”
少年温驯地向我垂下头颅,让我抚摸他的额头、耳垂、或者后颈。当垂至眉下、落到下巴的黑发被剪下后,他又会连着消失上一两周。
借直哉这根高枝,甚尔得到了更多和任务相关的情报,出去的次数有增无减,只有兴致来了才会指点直哉一两句敷衍了事,因为有实力压身,这份桀骜不驯反倒得到了直哉的欣赏。
而甚尔“吊儿郎当”的处事风格同样传到了直毘人耳中。
闲聊中提及此事,直毘人摇晃着杯盏中的清酒,垂眸注视杯中月影,慢悠悠地感叹道:
“年轻人懂得自力更生是件好事。虽然继承了禅院家的眼睛,但是没有咒术,家里用不到他呢。”
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抬起脖颈将酒液一饮而尽。
没有甚尔的日子时间过得飞快,我的生活水波不惊,只有僧人会时不时拜访,教授我咒文、或者进行简单的诊断,在他毫不藏私的分享下,撰写“壬生寺”护符的工作顺利走到了尾声。
没有反转术式作为烛火的燃料,于是红色的心脏尚未跳动,仅有神龛在漆黑的房间内静默。
僧人细细研究过护符的构造,同我解释说:
“从理论上,这个术式已经完成了。现在只差关键的触发以及必须的灵魂。请妥善使用这个珍贵的护符。”
虽然还未完善,但有总比没有强。
从术士的角度,血液、指甲、头发均可以视作肉身的代表。
我小心翼翼地将护符贴身收好,把收集到的小狗的头发藏入其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