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尔以指腹贴上我的脸侧, 不轻不重地按压我的太阳穴。
他本就擅长捕捉身体细微反应,再加上熟能生巧,手法竟然比大夫还要强上不少。
电击般的刺痛逐渐淡去, 酥麻的感觉从他指尖扩散,好像将辛苦了很久的身体浸入温水,舒适的感觉让人安心,不一会儿我就温驯地将脸颊贴上他的掌心。
甚尔用手掌托着我的脸, 歪过头打量我询问:“要睡么?到时候我可以喊你。”
本来见面的时间就短,他又说了很多叫人心烦的话,现在就睡觉放过他实在不太划算。
我朝小狗抬起眼皮, 慢吞吞地差使他做这做那:
“还不想,你上次给我买的糖还有么?”
“还有一盒吧, 你很喜欢那个?我回来可以给你再带点。”
他扶着我肩膀, 将我枕在枕头上, 去柜子那里翻找想要的东西。
童年时母亲不高兴也不许我高兴, 我喜欢的东西随时可能遭到她的毒手, 久而久之我就养成了藏东西的习惯。
来到禅院家总有贴身侍女密切关注我这个无法出声的可怜人,在大家了解“结界术”可以储存物品后, 影子也不再安全。
我将目光放在谁也不在意的甚尔身上。
所以自打上次在甚尔箱子里藏了图册,我囤积的恶癖便一发不可收拾——像饿极了的人选择暴饮暴食, 唔
无论喜欢的杯子、收集的钢琴磁带还是都被我藏到甚尔的小屋
相识前、少年极简风格的小屋不知不觉有了许多生活气息。
生活随性的他并不喜爱整理, 对此放任自由的结果便是简单的翻找工作,如今也成了“层层叠”的高难游戏。
被塞满的柜子好似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抽出其中一片建材,其他也跟着轰然倒塌。
多亏了甚尔眼疾手快才防止他们全都溢出柜子。两指一夹, 如火中取栗, 飞快地抽出糖罐, 他重新堵上柜子,咋舌发出不满地嘟哝:
“啊——你怎么老喜欢把东西藏来藏去?真是难找,下次要是能弄到个储存的咒具就好。”
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我毫无愧疚地笑了出来。当甚尔回头瞪我的时候,我急忙伸手掩住嘴唇,无辜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一个圆形的扁铁盒,周围一圈是漂亮的白银色,刻有印花体书写的品牌名。透过中间透明塑料窗,可以看见许多蓝色的圆形糖块,精致花型的图案上沾着白色的糖粉,那造型使人联想到冬日霜花,光是望着便能感受到沁人的凉意。
这是甚尔在外面买的薄荷糖,咒灵或者目标多活跃在无人的深夜,盯梢时间过长难免会感到乏味,他就会含上一颗打发时间。
他回来换衣服时,糖罐便从兜里滚了出来。糖果和染血的绷带形成鲜明的对比,叫我产生了好奇:“这个好吃么?我也想吃。”
甚尔盯着我手里的盒子,保持着缠绕绷带的动作想了一会儿,突然咧开唇角露出了笑容:
“薄荷糖,你可以尝尝。”
在我将它含进嘴里后,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很辣。”
“我一般用它提神。”
他那种时不时会做点恶作剧的少年气这时候倒是冒出来了。
好像是含了一块蓝色的冰,霜花在舌尖绽放,强烈的冰凉感把牙齿也冻上,吸气时的时候鼻子里“呼呼”灌注冷风。
但被风送来的还有薄荷叶的清香,以及淡淡的甜味,叫我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因为“大夫”的药膳,我吃东西一直吃不出来味道,平素进食多是敷衍了事,偶尔遇上口感特别的,会多嚼两下。
回到本家后,医生推荐的滋补食品多半淡的要命,几年来,头一次找回味觉上的冲击感,我明确对这个感觉表达了喜欢,白天上课犯困时也会含上两颗。
之后也会叫甚尔为我从外面带一些口味重的小点心。
甚尔对此理解不能。
外表再强硬的男人,舌头也是柔软的。
甚尔是典型的猫舌头,即便饥肠辘辘,面对热气腾腾的料理,也会耐心等上一会儿。
深知我那能不动就不动的脾气,甚尔将糖罐拧开放在床头,往盖子上倒出两颗直接递到我嘴边。
我趁机拉住甚尔的小手指,用另一只胳膊去搂他的脖子,将人和糖果一起取走,叫他为我俯身,也弯腰睡到我身侧。
在我含了薄荷糖,亲吻他的时候,少年直接拧起眉毛,间或发出控诉:
“好辣……”
“你是故意的吧?”
我就是。
不过这么说,他还不是在舔我的嘴角么?
“我想清醒点陪你。”
轻轻咬住他的下嘴唇,我用手指摸他吞咽时滑动的喉结。
甚尔将手撑在我头侧,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双幽绿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像逐渐融化的糖果。
甚尔显然是不信的。他更深地吻我,用舌头推压施力,一不不留神糖块就被我吞入腹中。
凉凉的甜味在口腔中扩散。
或许是因为亲密得无法分开,与之而来的还有他的气味、他的温度。
就算靠糖果提神,有他吹散我的理智,抚摸我的后背,我还是忍不住侧身将额头靠着甚尔的肩膀,就那样乖乖睡着。
只不过等到醒来的时候,两人的动作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还是那样蜷缩身体,将手肘弯曲贴在胸口。但是甚尔却从平躺变成了和我想对的姿势,他用一只胳膊圈揽住我的后背,手掌住我的心口。
我一直不大喜欢别人抱我,就连亲密也是暂时。等到接吻后情潮褪去,那个懦弱胆小的我便会重新接管了身体,要不安地扭动身体,从他的怀里挣脱。
但没有接吻,没有擦枪走火的抚摸,或者调笑的暗示,他睡着了这么抱着我做什么呢?
放松下来的肌肉柔软温热,我的脸颊贴着他,可以清楚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纯粹的安宁几乎让人想到了母亲
我只有小时候,会被母亲这么抱在怀里……
而他明天就走了。
被某种难言的情绪所诱惑,我用手臂拢住了甚尔的腰腹。
宁静的房间中突然传来甚尔的笑声,十分无奈、也十分幸灾乐祸。
好像在黑夜里走路,浑浑噩噩掉进了深坑,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望着月亮发呆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另一个倒霉蛋一脚踩空,也摔倒在他跟前——
【啊啊、你也在这里啊。】
他和倒霉蛋这般笑着打了声招呼。
在笑声之后,甚尔以低沉的声音说道:“四天吧……四天我就回来了。”
明明没人问他,这样突然的解释真是莫名其妙。
他为什么不能老实装睡?为什么要突然跟我强调这种事?
事到如今我又不能突然把手从小狗身上抽走,于是我索性装作睡着的样子没有理他。
用手指摩挲糖罐光滑的表面,我一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
通过今晚一系列举动,我知道甚尔只是出任务,并非离开我,他甚至可以根据心情缩短在外面的时间。
但不要家族的荣誉,也不要子嗣之类的东西,开始追求自由的甚尔总有一日会告别这里。而一旦离开禅院家,我就没有什么能给他的了。
自今夜开始,一条明确的分界线横亘在我和他之间,这沟壑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加深。
我已经从甚尔身上得到足够多的安慰,也应当做好心理准备。好在有直哉的存在,我对他的需求其实也没有往日那般强烈。
【外面的世界有什么?】
【它真的那么美好么?】
——而对于童年的问题,通过两年在禅院家的生活,我也隐隐有了答案。
就在直哉还与一同入睡的夜晚,有外来的术士到访这里。
那是个可以利用术式快速行动的角色,动作时如彗星划破天幕,像利剑笔直前行,光是带动的旋风便扯破我布在周围的“蛛网”。
睡梦中的我惊觉结界的破灭,却无法立刻做出反应。直到另一股强大的咒力凭空出现,悍然立于此处,将他的攻势拦腰截下。
浓郁的血腥味在夜风中弥散。
我焦急地抱住直哉,触发卧室里用于报警的术式,在拉开纸门后望见了立于月光下的家主。
穿着浴衣的男人站在一尊胸口洞开的尸体前,他接过暗卫递来的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染血的双手。
飞溅的血液如同斑驳的墨迹,泼在他一侧衣衫上,如此可怖的画面和直毘人脸上爽朗的笑容对比鲜明:
“嗯——真是敏感的孩子。我吵到你了么?”
“偶尔会有这种自认为有点本事的人闯进来。不过已经没事了,继续睡吧。”
“如果睡不着的话,等我洗个澡回来陪陪你吧。”
他以含笑的声音,体贴地建议道。
“请留下来吧。”
天知道对方有没有同伙潜伏在四周,胆小而懦弱的我被吓得不轻,为安全起见,轻轻挽住了男人的手臂。
“为什么要做这么可怕的事情?”
后半夜直毘人撑着脸颊卧在我身侧,他眯着眼睛望着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真可爱的问题,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男人一边用手指摩挲我的长发,一边从容不迫地给予解释:
“哈哈,因为术士实在非常稀有,御三家的术式更是其中的极品。”
“希望从血缘最浓的人身上移植术式,想把尸体可以做成趁手的咒具,或者单纯要从诅咒师里脱颖而出,每年都有许多人做这种事呢……”
“但在家里,你就会没事的。”
他如是安慰道。
作为天元后人,外界对我来说同样危机四伏。
有些东西小的时候无能无力,长大随着知识增加,反倒更加深刻地认识到现实的残酷——
我离开这个家只会死掉罢了。
所以只能努力适应环境,毕竟归根到底,我只是想和狗狗两个人在一起罢了……
可如果甚尔不在的话,我又要选谁继续和我“交换”的游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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