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爷爷怕人笑话他, 老了老了还不安分。
“街道那些戴红袖章的。”张爷爷说的很隐晦很隐晦。他的老朋友没听懂。
张爷爷往他身边移一点,小声说:“我们虽然没有红袖章,我觉得我们也可以。一来为人民服务, 二来能锻炼身体。在这边一坐坐一天没意思。”
“我们?”袁老爷子震惊,“咱们这老胳膊老腿?消停点儿, 别给孩子添麻烦。”
张爷爷:“又不去抓贼, 就是跟片儿警一样到处转转, 发现有陌生人喊一嗓子把他们吓跑。你还担心就拿着拐杖。咱们再找五六个人一起,我不信这么多人抓不住一个兔崽子。老袁, 你可是跟我说过,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咋了?年龄大了,骨头松了,胆子也缩了?”
“少来这套。激将法都是我玩剩下的。我是怕给儿子媳妇添麻烦!”袁老爷子连连摆手,别过脸去。
张爷爷哼一声:“我看你就是不敢!不敢我找别人去。”说话间站起身。
袁老爷子赶忙拽住他:“快八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年轻一样,说着说着还上头。我不是不敢。你说咱们这么大岁数, 万一磕着碰着, 麻烦的不是儿女?我们家还好,孩子大了,你们还有俩小的。”
张爷爷点头:“我就是担心小的。你说从来都是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我们家跃民今儿还跟小蒋和小杨说,带他俩出来玩,不能过小卖部。以后公园这里也安全,我们家大小子和二丫头也能到公园玩玩。”
“万一你我摔个半身不遂怎么办?”袁老爷子问。
张爷爷也担心这点,仔细想想,“我们不上前,给派出所打电话?”
“回家打电话?贼早跑了!”
张爷爷再想想, “也对!我让张跃民给我买个手机。”
“那贼得抢你。”袁老爷子赶忙提醒。
张爷爷:“正好。我给他一拐杖,让他有来无回。”
袁老爷子张了张口:“你,你这是铁了心了?”
“回家问问你儿子和儿媳妇,是让你一天在这边玩到晚,还是两天玩到黑。我敢保证,你儿媳妇肯定希望你多走动走动,顺便去你们家胡同里巡逻。你孙子孙女肯定也支持。”
袁老爷子摇头,“我儿子儿媳妇就希望我吃好喝好,不给他们添麻烦。”
“那我回头问问派出所,抓到贼给不给赏金。”张爷爷道:“我们要是能抓个要犯,一个人至少能分两三千。我不信你儿媳妇不动心!”
袁老爷子的儿子儿媳妇年轻那会儿正好赶上十年浩劫。从农村回来,虽说也进了事业单位,但远不如以前。袁老爷子也有退休金,一家三个人的工资,按理说日子很宽裕。架不住工资不涨,物价一年比一年贵。
好在自家房子还算宽敞,孙子娶了媳妇也有地儿住。
袁老爷子能给家里弄一笔奖金,儿媳妇还真不好拒绝。只怕奖金没弄到还摔断腿。
“我回头问问。”袁老爷子还是有些犹豫。
张爷爷:“你在我身后,我保护你。”
袁老爷子想笑:“当你八岁的时候玩官兵抓小偷?”
“我八岁的时候忙着给地主家放羊。”张爷爷伸出他的手,“你看这块疤,就是我们那边的地主砸的。”
袁老爷子仔细看看,还真有一点疤痕:“这么多年还在,当时得多深?”
“我差点以为这只手废了。”张爷爷停顿一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以前不敢死,怕我们家跃民一个人孤苦无依。
“现在跃民有儿有女,好运那么能干,他还找到亲舅舅,他师弟的父母还恨不得把他当亲儿子,我没啥不放心的,活一天赚一天。”
袁老爷子受不了这点:“别说,别说。你就比我小两岁,可你我走一块,说我比你大八岁人家也信。你都这样说,我还要不要活。”
“那你去还是不去?”张爷爷话锋一转,又转回来。
袁老爷子道:“你看着也就七十,可实际上快八十了。咱俩这样不行。咱们得找几个比咱们小的。”
“找刚退休的?刚退休闲下来不习惯,肯定一说一个准。”
袁老爷子刚退休那会儿,是一回到家就烦躁,两年才习惯,“我看行!”
“明天找人?”张爷爷想一下,“今天晚上回去兵分两路。”
袁老爷子跟儿子媳妇商议,张爷爷找张跃民要手机。
张跃民很无奈:“您闲着不好吗?”
“再闲我胳膊腿都生锈了。”张爷爷大声说。
张跃民想翻白眼:“奶奶也去?”
张奶奶:“我不去。你爷爷都没跟我说。”
“爷爷,你不去奶奶回头怎么回来?拄着拐杖一点点往家移得移到什么时候?”张跃民反问。
张爷爷早考虑好了:“我早上把你奶奶是送去公园,中午去接她。下午送过去,晚上再去接她。”
“奶奶上厕所呢?”张跃民又问。
年龄大,蹲倒费劲,后来有了钱,张跃民第一件事就是修胡同里的下水道,又重新铺他们家的下水道,给家里按个马桶。
有了马桶,张奶奶自己就可以扶着马桶盖慢慢坐下。在外面想上厕所,张爷爷就扶着她快点回来。张爷爷不在,指望张奶奶一个人,张跃民怎么想都觉得回不来。
张奶奶笑着说:“那我就不去公园,在小卖部门口。那边一天到晚人不断,刮风下雨还能去他们店里躲一会儿。”
张爷爷点头:“对!碰到乡下人进城卖菜,还能买些便宜的。”
“您老真会安排。”张跃民没好气地说。
张爷爷知道这家谁说了算:“好运,爷爷这个主意咋样?”
梁好运自是跟张跃民一样,希望老爷子老老实实的吃饱等饿。只是在看到张奶奶的时候,梁好运改变主意。
张爷爷跟张奶奶在一块五十多年,张奶奶的身体明显不如张爷爷。不出意外,张奶奶先走一步。到时候另一个肯定受不了。
老人家有些事干,别整天围着老伴儿转悠,届时可能会好很多。
梁好运真不想前脚送走这个,后脚又给另一个准备棺材。
“一个手机不行。跃民,你得买俩手机。”梁好运对张跃民说:“爷爷奶奶各一个。”
张奶奶赶忙说:“我不会用。”
“跟电话一样。”梁好运道,“您要是看不清上面的字,就让人家帮你拨。回头我再给你找跟带子挂脖子上。”
张奶奶忍不住笑了。
梁好运被她笑的不明所以。
张奶奶:“听你这样说,我想到跃民小时候,我们得下地干活,他去上学,你爷爷让他放了学先写作业,然后再去地里找我们,就把我们屋的钥匙给他。怕他玩起来弄丢了,就挂他脖子上。”
“那跃民更得给你们买手机。”梁好运道。
张跃民忍不住看一眼梁好运,说什么呢。
“不许瞪好运!”张爷爷大声说。
张跃民头疼:“袁爷爷有句话说得对,爷爷,你们这么大年纪弄个手机挂身上,小偷就不偷别人,改抢你们了。”
张爷爷:“我放上衣里面。”
张跃民忍不住揉揉额角。
二丫头扒着他的胳膊:“爸爸,吹吹~~~”
张跃民乐了,把她抱腿上:“爸爸头不疼,爸爸是想二丫头了。”
“爸爸~~”小孩立即转身埋到他怀里。
张爷爷眼中猛一亮:“跃民,你看咱家二丫头多可爱。你也不希望她以后有个好歹吧?”
“有我们这么多人看着,她能有什么好歹?”张跃民看叫小蒋和小杨:“你当她俩睁眼瞎?”
小蒋小杨也不希望老人组织什么民间巡逻队。
小蒋就说:“爷爷,您这么大年纪,能分出好人坏人吗?”
张跃民直觉不好。
张爷爷笑了:“小蒋,这个叫你问着了。我年轻的时候不但当过地下交通员,还帮忙抓过特务。你说我能不能分出好人坏人?”
“真的?”国家成立半个世纪了。对于小蒋这些二十来岁的小女生,“地下交通员”这种称呼可以说是历史。小蒋没想到历史就在她身边,“爷爷,爷爷,您也见过小鬼子吧?”
张爷爷:“见过算什么?我还杀过!”
“大哥!”小蒋猛然转向张跃民:“爷爷都杀过小鬼子,您还担心他斗不过小偷小摸二混子?”
张跃民心累:“他那时候多大?还没二十呢。现在多大,快八十了!”
“可是爷爷身体好,看起来顶多六十。”小蒋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没错,说完还看一眼张爷爷,仿佛在说,你不信你自己看。
张跃民累得把脑袋埋在女儿小小的肩膀上。
“别装。”张爷爷开口。
张跃民抬起头来:“明天给你买行了吧。”
“不,不。”抢手机这事,不光张跃民说,袁老爷子也说过。张跃民真松口,张爷爷反而担心,“好运,你跟跃民的手机用好几年了,你们俩的给我,你们用新的。旧的没人抢吧?”问张跃民。
这个年代的手机也就打打电话。所以只要不坏,就没有换的必要。张跃民的手机边缘都磨亮了。小偷确实懒得偷。
老人家把话说到这份上,张跃民只能妥协,可还是不甘心。回到自己屋,就埋怨梁好运不帮他。
梁好运把她的理由说出来,张跃民被说服了,依然担忧。
翌日清晨,不光买了两个新手机,还给张爷爷买了十个样式不同的拐杖和茶杯。因为张爷爷说过,他们拿着拐杖防身。至于茶杯,是张跃民送的。
梁好运笑着说:“你应该给他们买个书包。军绿色那种斜挎包。”
“不要,不要。”张爷爷摇头:“跟去旅游一样。这样就挺好。”赶忙把东西弄他屋里。饭后就迫不及待地去找人,直接把老伴儿忘了。
梁好运载着老人和孩子去了公司。
张奶奶不需要张爷爷照看,老人家跟出了笼的鸟儿一样,跟袁老爷子又找三个人,五个人分了拐杖,拿着茶杯雄赳赳的往胡同深处钻。
这时候人刚上班,有些人还没去,小偷自然不敢光顾。
几个很有生活阅历的老人觉得这样不行,顾不得丢人,拐去小公园商量对策。主要是听听群众意见。
五人都拿着拐着和水杯,很气派。在公园玩的老头老太太得知他们要干的事,都觉得不错。纷纷献计献策。有些人还按耐不住,打算也组个巡逻队,同张爷爷他们兵分两路。
梁好运暗示过两位老人,出门在外少炫耀。两位老人也懂得财不外漏。跟人聊天的时候,人家打听食品厂的收益,老人也是说,好运只占了一点点。主要是刘向东。
刘向东有一栋楼,张家只有一处房子,如今街坊四邻还知道刘向东去草原弄牛奶厂,以为刘向东非常有钱。当初送物资上《新闻联播》的也是刘向东,街坊四邻对老两口的说辞,那是深信不疑。
不炫耀家里有钱,不能炫耀整天大鱼大肉,孙子孙媳妇孝顺。可把老爷子憋得不轻。
听见有人问他的拐杖和茶杯哪儿买的,怪好看的。张爷爷逮住机会,“我也不知道。我们家跃民买的。这些都是。”眼神扫一圈几个老伙计,“不是去菜市场,就是在附近商店买的。”
有人羡慕:“张老师想的真周到。”
“张跃民那小子虽然想一出是一出,谁说都没用,不过有一点好——”
袁老爷子酸溜溜接道:“孝顺!”
“没孝顺你?”张爷爷反问。
袁老爷子噎了一下。
有人笑着打圆场:“你俩就别吵了。要我说,你们不如去大商店或者幼儿园门口转转。前者小偷多,后者拍花子的多。这事你们也不能急。那些人也不是天天去,而是瞅准时机再干。你们弄清楚他们的时机才能人赃并获。”
“对,对,咱们街道那些人也不是天天都能抓到流氓。”又有人提醒他们,“只敢偷个自行车的,社会危害性不大。你们要留意面生可疑人员,协助警方抓住要犯。”
张爷爷赞同,“小偷三天两头偷自行车,一年也没多少钱。那些要犯一出手就是一条人命。”
袁老爷子也赞同,提供线索可比追小偷安全多了。小偷轻轻一推就能要了他的老命。
“老张,给北城分局打电话。”袁老爷子说。
张爷爷电话里要协助警方办案,警方立马送来一叠要犯的照片。然而意识到送给谁,被派来送资料的小警察望着一群平均年龄七十岁的人,犹豫了,迟疑了,纠结着现在收回去还来得及吗。
张爷爷高声问:“小同志,看不起咱们?”
“没有,不敢。”
张爷爷:“那你咋不给我?”
年轻的警察递上去就走,赶紧回去报告实情。
袁老爷子伸出拐杖挡住,“咦,这玩意还挺好用。”说话间抬头问小警察,“我们发现可疑人物怎么联系你们?”
小警察严重怀疑这些老小孩日子无聊,想重温儿时游戏——官兵抓小偷。苦于没人乐意当小偷,就想到他们。
然而当着一群虎视眈眈的大爷大妈的面儿,小警察不敢说实话:“我们办公室的号码?”
张爷爷:“你们都出去了,办公室没人咋办?”
“我们队长的号码?”
张爷爷递出手机:“输进去。”
小警察惊讶,惊讶老头还有手机。
“看不起我们老年人?”张爷爷叨叨不过张跃民,还叨叨不过别人,“我不光有手机,我们家还有电脑,还有游戏机。我敢说,我会玩的游戏绝对比你多。”
一众老头老太太想笑。小警察以为嘲笑他,号码输进去立马遁走。
袁老爷子等他走远才说:“你真好意思说。”
“谁让他看不起咱们的。”张爷爷看着手机,想了想,“也不对。”
袁老爷子问:“又怎么了?”
“分局接的都是大案子。咱们要是遇到踩点偷车的该找谁啊?”张爷爷又问。
袁老爷子想想也是:“咱们不能浪费警力。谁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派出所。”有人道。
袁老爷子道:“那就打给派出所。”
街道也经常帮派出所办事,派出所接的多是小事,自是不怕这些老人家伤着碰着,于是就把他们一个联系号码给张爷爷。
张爷爷虽然会用手机,但他不知道只要不删,手机记录一直在。
傍晚,张爷爷和老伴儿出去遛弯儿,手机忘在茶几上。因为刚会用手机,还没习惯随身带着。张跃民翻开他的手机,顿时乐了。
梁好运刚给俩小孩洗好脚把他俩扔沙发上,注意到他一副很无语的表情,“手机坏了?”
“不是。小偷没抓一个,派出所和分局的电话弄来好几个。他真行。”张跃民摇摇头递给她看。
梁好运看到分局刑侦支队队长电话,惊得张大嘴:“他哪儿弄的?”
“谁知道。估计跟人家说,协助人家破案,人家瞧着他年龄那么大,不可能胡扯,就给他了呗。”张跃民道。
梁好运:“也是。老幼病残最容易让人卸下心防。看爷爷这样,真打算大干一番?”
“那么容易让他干成,还要警察做什么。”
梁好运摇头:“别这么说。说句不好听的,猫有猫的道儿,鼠有鼠的道儿。经历不一样,想法也不一样。警察经验丰富,他们人生经验丰富啊。要犯也没以前的特务难对付。”
“但时代在进步,人也在进步。何况现在能从电视、广播和报纸杂志上接收到各种各样的信息。”张跃民不赞同,“我就怕他们跟你一样也这样想。结果三个月不开张,急得想撞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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