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深夜,雨雪停了。
清晨时分,肖淡名跟往常一样早起,先将院子的雨雪扫干净,正打算开门去门外扫,被走出来的女婿拦住了。
“爸,我去就行。”袁博道:“您去歇会儿。”
肖淡名没跟他争,将扫帚递给他。
“穿上角落的雨靴,别弄湿了袜子,一会儿太冷。”
袁博应声。
肖颖打着哈欠走出来,咕哝:“爸,我去厨房煮水。”
“打起精神,别摔了。”肖淡名提醒:“有些地方还湿漉漉的。”
肖颖“哦哦”答好。
一会儿后,柳青青也醒了。
天气阴冷得很,众人一起帮忙做了早饭,吃得身上暖和,才去书房看书练字。
九点多的时候,肖颖换上外套,裹上厚厚的大衣。
“我出门了。外头路不好走,得提早出发才行。”
袁博搁下笔,道:“我送你出去,顺道去小杂货店买多几斤白糖,晚些时候可以做糯米糕。”
“好。”肖颖点点头。
袁博套上雨靴,提醒:“签合同的时候记得看仔细些,别让人家钻了洞。”
“好嘞。”肖颖忍不住嘀咕:“要不,你陪我一起去嘛!”
袁博扯了一下嘴角,低声:“咖啡那股烧焦味儿实在呛得很,我闻着鼻子怪难受的。对不起啊,爱莫能助,你自个去吧。”
肖颖哭笑不得,套上雪靴跟在他身后出门。
“糯米糕难消化,别做太多哦!”
袁博解释:“只做两盘,其他面粉做一些零嘴吃。中午吃白粥加糯米糕,再加一小盘腊肉炒酸菜。”
“听着很不错!”肖颖大赞:“又酸又甜,荤素搭配——真不赖!”
袁博道:“想吃就记得回家吃,别在外头乱晃——冷得很!”
“嗯嗯。”肖颖上了车,发动湿哒哒的车子离去。
袁博目送她开出街口,才转身往另一端的街口走。
天气冷,街上没什么行人,偶尔有人骑自行车经过,都是来去匆匆,不敢在冷意中逗留太久。
雨雪刚过,到处湿漉漉,冷风呼呼吹着,冷得脸颊微微生痛。
袁博将脸埋在围巾里,快步奔前。
杂货店只打开一小扇窗,老店主裹着大棉袄簌簌发抖,一边哼着不着调的京剧,一边打着拍子。
很快地,对方称了三斤白糖出来。
袁博问了多少钱,掏出一张两块递上前。
老店主打开抽屉,眯着眼睛认真找钱。
倏地,一道虚弱微颤的嗓音在袁博的身后响起。
“先生……好心的先生,请你施舍一点儿钱吧。好人有好报,给我点儿钱,施舍点儿吧。”
袁博微微侧身,直觉似乎是惠城那边的口音。
只见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大妈,穿得破破烂烂,浑身上下脏兮兮,头发凌乱,脸色如灰,手里端着一个破了口的大碗,正眯着眼睛哀求看着自己。
这时,店主找了几毛钱递出来。
袁博看都没看,大手接过,侧身放进那个残破的大碗里。
老大妈惊喜极了,忙鞠躬点头如捣蒜:“谢谢!谢谢!谢谢好心先生!”
袁博什么都没说,拿着糖快步离去。
这样的大冷天,街上连行人都少。一个老人家在外乞讨,看着怪可怜的,能帮上一把就帮一把。
对现在的他来讲,几毛钱不算得什么,但对某些人来讲,几毛也许意味着能活下去的几个热馒头。
老大妈抖着脏手,将钱缓慢收进口袋里。
老店主眯眼打量她,嫌弃挥挥手。
“干啥呢?滚远点儿!别碍着俺做生意!”
老大妈瞪起眼睛,气呼呼骂:“我又不进你的店,关你屁事!你再敢赶我,我就赖在你家店门口不走了!”
老店主“哎哟喂”两声,不敢置信瞪眼:“你谁呀你?一个老叫花子还敢这么嚣张?告诉你!这是俺家的店!不让你待就不让你待!”
“呸!”老大妈吐痰:“嘚瑟啥?嘚瑟死你!老娘我风光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那个旮旯角落混日子呢!”
老店主翻白眼,粗声:“滚!再不滚俺就抡扫帚打你!”
老大妈低声咒骂着,扭过头往回走,来到一个羊肉店门口,闻着香喷喷的肉香味儿,一个劲儿吞口水。
一会儿后,她颤颤巍巍取出一张袁博给的两毛递上前。
很快地,店主丢给她一个羊肉大饼。
老大妈——倪殷红抱着那个大饼,用力裹在怀里,狼吞虎咽般啃着吃着,甚至顾不得走,干脆窝在墙根下,埋头大啃大吃。
快一个月没吃到肉了吧?好像不止了。
尽管这羊肉不够香,还不够辣,但对此时的她来讲,已经是饕鬄大餐般的美味佳肴。
年夜饭的时候,有大户人家丢了一个饭团给她,至今她还没吃过一口热乎的。
幸亏刚才遇到一个有钱的先生,大方得不行,一口气给了好几毛!
这饼有些冷,但幸好里头的肉沫是热乎的。
倪殷红大口大口吃着,直到最后一块饼吞下,仍意犹未尽舔了舔脏兮兮的手指,一个劲儿吞口水。
“……真好吃。”
她望着不远处的羊肉店,看着上方挂着的一块块肉,忍不住不停吞口水。
她还想再吃一个,可惜她不能将所有的钱都花了,总得留一点儿明天能买。
这几天晚上阴冷得很,她只能躲在有钱人家的暖气管下蹭点儿热乎,不然指不定早冻死了。
看着那一大块一大块的肉,她不知不觉想起以前过年时的场景。
那时候老陈还在,钱袋子任她掏任她拿,她从没想过什么是节约,逢年过节必定大鱼大肉,洋酒加洋烟。
厂里的小领导们必定会排队般往家里拧东西,腊肉咸肉应有尽有,挂得整个厨房都是肉,比眼前的羊肉店还要多。
老陈三天两头不在家,儿子天天跑得没瞧得见人影,她一个人压根吃不完,饭后都得丢一大堆肉进馊水桶。
保姆经常对着腊肉流口水,不过她懒得搭理她,宁愿丢掉也不便宜她,因为穷人就活该穷,不该痴心妄想她家的肉。
有一次她嫌弃大猪肘子太肥腻,只吃了小蹄膀,剩下的全部都扔了。
还有一次,她嫌弃盐水鸭太咸,吃不到几口就尽数倒进馊水桶……
如果那时候她知道今日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那她一定将那些肉都留下来,好好保存留着。
早知道,就该将金镯子金项链都藏进衣兜里封住,打死也不掏出来。
早知道,就该将保险柜里的钱全部存进她的账户,一毛钱也不给老陈和那个臭小子!
早知道,就该将大宅子和别墅都通通卖了,卷了钱自己一个人找个好地方养老。
早知道……早知道……悔不当初呀!
想着想着,她不禁悲从心中来,呜呜呜呜痛哭流涕起来。
当了二十来年的富太太,作威作福那么多年,她哪里会想到自己老了会沦落到街头讨乞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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