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是初秋时节，一场阵雨刚刚结束，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温热和泥土的气息，阵阵山风携着如絮的水意簌簌吹过，将沉积的潮闷一扫而空。

赫拉克在训练场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四名队长远远跟在后头，他们压低嗓门窃窃私语，生怕扰乱了赫拉克的思绪。

索比安问另外三个人：“你们认为凯文说的那些怪兽，有存在的可能吗？”

“有可能。”三人不约而同地应了一声。

很显然，凯文口中的怪兽虽然离奇但不离谱，对凶案的推理也不是毫无根据，中间的逻辑关系并不像在生硬拼凑，在这一点上，队长们是有共识的，再加上大家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离奇的故事，自然能在一定程度上接受这种超乎寻常的解释。

索比安又问：“那你们认为这些怪兽是从哪里来的？”

“它们只有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平时话不多的杜隆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大家都冲他嘘笑起来。杜隆不服气，强辩道：“既然谁也找不出凶手的踪迹，并且你们都认为怪兽的存在合乎情理，那为什么就不能存在一种魔法，可以随心所欲地把它们变出来，然后又变消失呢？”

麦克斯说：“没听说过这种魔法，如果谁有这般本事，那还了得？”

雷依克也打趣道：“谁要是掌握了这种魔法，只怕整个教会都不会放在他的眼里了。而且啊，这种人一定还会别的法术，比如可以让人或者野兽在黑暗中看见东西之类的。”

杜隆听出雷依克有意挖苦，却又找不出合适的话语进行回击，只能“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索比安连忙出来圆场：“你们别说，我还真听说过有一样东西可以让人在黑暗中看见东西，他们说玛修斯城中住着一位很厉害的药剂师，叫什么来着？对了，她叫默拉，传说她能配出一种药水，只要把药水滴进眼中，就能获得猫一般的夜视能力。”

“真有这玩意？”雷依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果真有的话，我们这就去买一些回来。”

索比安瞥了雷依克一眼：“你想得倒是简单，他们说那种药水的配方古怪得很，其中有一味药材只有在摩科人的森林中才能找到，而且那味药材极为罕见，只能说可遇不可求的，所以这种药水很难调配，就算配出来了，只怕我们也买不起。”

雷依克干笑两声闪到一旁，听索比安继续说着：“如果凯文描述的怪兽真的存在，也有一种法术能够把怪兽带进地下通道，可是人呢？我们不要忘了，有人在翻找货物，商队中还有两个人遭到了他们的毒手。”

“这还不简单。”雷依克又插进话来，“既然法术能把怪兽带进地下通道，把人带进去也不会是难事吧。”

“也是。”索比安显得有些无力反驳，“那么，按照我们的这些假想，倒是可以解释案件中的诸多疑点，不过还有一点我没想明白。”索比安不等大家发问，接着说道：“凶手的目标好象很明确，就是冲着商队去的。过往的行人不会被杀，警备团的巡逻队也不曾遇害，可商队一进去就死得干干净净，问题是货物还一件不少，你们不觉得这一点很奇怪吗？”

“凶手应该是想截获商队中的某件东西吧。”雷依克提出一个猜测，立刻得到了索比安的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一定在寻找某件东西，而且他们能确定这件东西就在诺迪雅，只是他们一时之间找不到，所以他们就先截断诺迪雅通往外界的通道，以确保这件东西在被找到之前还留在诺迪雅。”

“可他们就不怕行人夹带吗？除非那东西足够大，行人带不动。”雷依克刚提出这个问题，立马自行给出了答案，但另一个问题接踵而来，“还有，地下通道并不是通往外界的唯一途径，海上和山中都有路可走，他们总不可能把所有通道全部切断吧。”

索比安点头说道：“就是这点我没想明白，山岭之中的道路虽多，但毕竟还是有路可循，凶手要控制这些道路，难度还不算太大，可是海面那么宽广，航线随意性也很大，他们怎么控制得住？”

麦克斯说：“要解答你的这个疑问，除非我们派人手对海路和山路进行调查，但是这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还得耗费很长的时间，我担心团长不会同意。”

“唉，花费些人力财力和时间，我估计团长那儿还有商量的余地，我最担心的是团长并不认同怪兽这个说法，这个假设一旦被否定，那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索比安叹着气停下脚步。

麦克斯接茬说道：“这也不能怪团长，要怪也只能怪这种想法太疯狂，太没有事实依据了。”

“疯狂是有点疯狂，但是如果不这么疯狂，我们就会永远困在谜团里面找不到出路。”索比安道，“现在，我想我们应当去说服团长接受这种假设，或者我们想办法找到一些证据来证明这个假设。可问题在于，就算我们能说服团长，我们也无法知道凶手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就这一点而言，我们真的只能边走边看了。”

听索比安说到这里，杜隆突然又冒出一句：“索比安队长，你分析了这么多，是在说服我们吧？你这是想让我们跟你一起去说服团长么？”

索比安把手一摊，坦白承认：“是啊，那你们现在被我说服了么？”

杜隆笑了：“我算是被你说服了，你看他们两个吧。”

麦克斯和雷依克有些滑头：“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找不到更好的解释，我们才不会跟你一起发疯呢。”

索比安朝着他们的肩窝一人打了一拳，笑道：“我们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还没到可以发疯的地步呢。”

四个人都笑了起来，虽然声音并不大，但还是引起了赫拉克的注意。他快步走到队长们面前，眼光从他们脸上一扫而过，疑惑地问：“你们笑什么？”

大家赶紧收敛了笑容，索比安答道：“团长，我们正在讨论凯文的假设。”

“那你们有什么结论，说来听听。”

索比安见赫拉克神色凝重，知道此事开不得玩笑，便如实相告：“团长，我们在凯文的假设基础上，添加了一个设想，我们猜测那些怪兽是通过某种魔法带进地下通道的，它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截取商队中可能夹带的东西，这样一来，尸体的伤口、凶手的行踪、货物的翻查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解释清楚了。”

“荒唐！”赫拉克脱口而出这个词，让索比安和另外三名队长的脸色都微微随之一变，好在大家都知道赫拉克不是那种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长官，知道他说这个词定是有别的含义，自然不会把它当做训斥来看。

赫拉克接着说道：“凯文的假设已经够荒唐了，你们还要再加上一个更为荒唐的想法。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能把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说通了，把那些疑点解释清楚了，我就听你们的，否则，以后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地进行调查，不准再搞这些捕风捉影的名堂。”

索比安被其他三人怂恿着站了出来，他把刚才大家讨论的内容边梳理边解说了一遍。赫拉克听完点头道：“你们的想法确实够疯狂，不过，确实比我想得更周到。”

大家惊道：“团长，您也在思考凯文的假设吗？”

“是的。虽然之前我曾怀疑过第二次凶案是贝玛特人的复仇之举，但是你们不是已经探明贝玛特人这几天并没有异常吗，所以我觉得凯文的假设有可信之处，但其中有几个问题我一直没想明白，多亏你们新加进去的想法帮我解决了困惑，而且，我还想出了一个初步的行动计划，走，我们回屋里再谈。”

赫拉克说着，张开双臂，像赶鸭子一般把大家赶进了他的办公室。

大家刚刚坐下，凯文突然跑了过来，进门就说：“团长，我有一个计划，一定能让凶手现出原形。”

赫拉克和队长们相视一笑，赫拉克说道：“凯文，我们正准备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既然你也有想法，我们不妨一起研究。”

赫拉克建议凯文先说，凯文也不推脱：“依我看，凶手这两次袭击都能得逞，最主要的原因都是当时没有人能看见东西。试想，当一个人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失去视觉，这个人难免会产生慌乱和害怕，凶手正是掌握了这种心理，才能一击中的。”

凯文边说边留意着众人的表情，见大家时不时点头，他心中的自信更加充盈：“如果我们派出一队假扮成商人的战士，将武器藏在马车上，把装货的箱子全部填满木柴，还在上面浇上一些油料，然后，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在黑暗来临时点燃马车，只要火光一起，对方是人是鬼，谅它也无处遁形，而且，我们也能与凶手面对面地进行较量。”

赫拉克爽快地笑了起来，凯文的计划竟然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对此有些意外：“好小子，想得挺周全嘛，这样一来，就算对方真的是那些怪兽，我们也不至于被它们打得措手不及。索比安，我问你，如果我给你一队人马，在这种情况下，你能应付得过来吗？如果凶手真的是那些怪兽，你能打一个胜仗吗？”

索比安在赫拉克的心目中一直是那种善于思考沉着冷静的人，所以赫拉克认为如要实施这个计划，索比安就是不二人选。

“我觉得没问题。”索比安站起来拍着胸脯说，“不过，我得从士兵中挑选一批人，这些人必须要有足够的反应能力、足够的勇气，当然，还得做好牺牲的准备。”

“这点我同意。”赫拉克当场就表了态，但随即又沉默下去，良久，他才接着说，“这个计划还有一个很大的隐患，就是我们不知道对手究竟有多少兵力，究竟有多强的战斗力。而为了迷惑对方、引他们出现，你不可能带太多的人进去，虽然我会安排一支援军跟在你们后面，但是如果对手过于强大，我担心你们支撑不了那么久。”

“不怕，就算对手再强，只要我们能看见对方，我相信我们的士兵也不是泥巴捏出来的，绝不会有好果子给他们吃。”

“很好！那我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你，索比安队长，你明天就开始从军营中挑选人员，但我命令你，整个挑选过程必须严格保密，用什么方式我不管，总之在没有确定人员之前，不能泄露计划内容。还有，人员确定以后，立刻实行全封闭管理，要确保断绝他们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赫拉克特别强调切断与外界的联系，是因为他一直担忧警备团中还隐藏着凶手，他不愿这个计划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胎死腹中：“另外，杜隆队长，你负责找人准备四辆马车，马车的改造和木柴燃油的装填，我要求你跟索比安队长进行配合，不能让外人知晓。至于雷依克队长和麦克斯队长，你们两人给我严加看守地下通道的两端，不准任何人进出，而我将亲自带一队人马作为援军。大家都明白了么？”

队长们齐声答道：“明白了。”

“团长，那我的任务呢？”凯文心想计划是他提出来的，好歹也应该给他安排一个任务才对，可是任务都已派发完毕，他一件也没捞着。他的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但他不知道赫拉克不给他安排任务，一方面因为他只是一名普通士兵，另一方面当然是为了顾及卡斯特的感受。

凯文见队长们已经离开，而赫拉克还是只字不提他的任务，心中越发着急，他赖在办公室里不肯离开，赌着气问道：“团长，您怎么不给我安排任务？”

“你还有伤，这次任务你就不要参加了吧。”

“我已经没事了，您瞧。”凯文原地蹦了几下，又使劲晃了晃脑袋，他还恨不得耍上一套拳脚，却被赫拉克按在了椅子上。

赫拉克很认真地对凯文说道：“凯文啊，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已经证明你是一个勇敢、聪明的年轻人，这一点我很早以前没有看错，现在更加不会看错。但是你知道么，这两天你父亲因为你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他守在你身边的样子，我看着都心疼。我真不敢想象万一你没有回来，你父亲会变成什么模样，所以，这次行动我真不愿你再去冒险。”

赫拉克的话戳中了凯文的痛心之处，他知道卡斯特对他的怜爱，也能想象如果他不幸遇难会对卡斯特造成多大的打击，但是他坚信，最艰难最危险的状况已经过去，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与凶手决一死战，他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只要能够出乎凶手的意料，只要警备团能够抢得先机，这场战斗就一定会有更大的胜算。

虽然行动之中难免会有伤亡，但他并不害怕这个，他害怕的是万一行动失败，战友们作出了牺牲，而他却因为胆小怕死躲藏起来苟且偷生，他不愿因为这样被大家看成一个懦弱无能的庸人，看成一个生活在父亲和团长羽翼下的鸡仔。

不管怎样，这个行动计划既然是他提出来的，他就应当勇于承担所有的风险，所以他对赫拉克说道：“伯伯，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我也很担心父亲的身体，但我现在是您的兵，跟您手下的其他战士一样，我也有我的职责，也有权利和义务用生命捍卫自己的荣誉，所以，伯伯，就请您给我安排任务吧。”

“你小子，真是好样的！”赫拉克满心的赞许和欣慰，“这样吧，等索比安队长确定了人手，你就去给他们上一课，把你的经历跟大家详细说说，也好让他们作好思想准备，以免临战乱了阵脚。”

“伯伯，这件事情您不安排我也会去做的，但这算不上一个正式任务啊。”

“难不成你小子还想跟着索比安再进一次地下通道？”

“是的。”凯文站起来行了一个军礼，“团长，地下通道中的情况，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也没有人比我更有经验，所以请团长批准我参加这次行动。”

赫拉克有些犹豫了，他知道凯文的诉求合情合理，而他也确实因为碍于卡斯特的面子才故意让凯文回避。

赫拉克很赞赏凯文的一句话，就是大家都是兵，都是有父有母的孩子，偏袒和包庇只会让军心动摇，他当然不愿看到辛辛苦苦带出来的队伍因为这件事情变成一盘散沙，所以他考虑再三，对凯文说道：“这件事情我会跟你父亲商量一下，而你呢，可以先去参加索比安队长的遴选，如果没有选上，我们现在讨论得再多也没有意义，你说是不是？”

“我明白了，谢谢伯伯。”凯文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建议，因为他觉得凭自己的实力和经历，被索比安选中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从办公室出来以后，凯文直奔营房，他要赶在赫拉克之前跟卡斯特谈妥，免得卡斯特经不住唆使，又会坚决反对他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