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心上前几步,低下了头。
眼前这七公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跟她护国寺中的一个外院扫地小僧一个年纪。
那小僧出身贫寒,爹爹腿残,娘亲肺痨,弟弟尚在襁褓嗷嗷待哺,妹妹又太小,不能做活,全家每天的头等难题是怎样混个温饱。
那小僧讨过饭,做码头苦力,但怎么也喂不饱五个肚子,最后实在走投无路,卖身到了大户人家做小厮,这才温饱有望。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日擦洗之时,不小心打破了主人家的青铜碗碟,欠下了五百两的外债,刚刚温饱没多久的全家,被这五百两大山压得又直不起腰来,顿觉生活无望,于是便带着弟弟妹妹老爹老娘一起跳河,打算了解这痛苦无涯的生活。
不巧,被河中的水鬼看上,想拖下水做替死鬼,不过也是缘分,她跟师傅德文大师从南疆参加完斗法大会回来路过了那条河,顺手救了下来,知晓他家中之事后,将他收到了护国寺门下做外门的洒扫小僧。
了解到那五百两银子的外债之后,也要一并替他还了,不过那户人家一听那小子成了护国寺的僧人,就主动将他的债一笔勾销了,并且还给他一双老父母还有年幼弟妹送了不少米面粮油。
另外那小僧每个月洒扫能得两钱银子,很够他山下的爹娘弟妹一月温饱,是以,整日笑容满面。
两人年纪相仿,地位悬殊,那小僧虽然前半生艰苦绝望,可最后却也比这七公主过的开心多了。
这么一想,戒心不由得摸了摸七公主的头顶,七公主飞舞的长发一顿,渐渐软了下来,一扬手,一把挥开了她的手,啪的一声。
戒心不依不挠的又把手放了回去,摸了摸她的发顶,声音温和,“一副要哭的样子,还死活憋着,不累么?”
七公主这次没再拍开她,却是疾言厉色,空洞的眼眶两个黑洞一般阴森,“谁说我要哭!你哪只眼看到的,这只还是这只,我要挖出来!”
长甲也刺到了戒心瞳孔极近之处,再进一步,戒心的眼球想必便会葡萄一般爆出汁水来。
芊芊在一旁吓得险些洒出一把毒蛊。
却不想,一番恐吓,那指甲再也没往前半分。戒心仍旧一副慈悲面孔,毫不在意她的死亡威胁,片刻后,柔柔道:“想哭就哭吧,这里没人敢笑你。”
七公主收回了长甲,死死低下了头,“烦死了,烦死了,你来这里又不是为了我,装什么好人,我不需要你的…不需要你的好心!”
然而下巴却又不少血水渐渐滴落,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戒心将头撇向一旁,不看她,手上抚摸的动作却越发柔和,“对,我是装好人呢,所以劳烦七公主配合我一下,不然一个人的独角戏可不大好装好人呢。”
七公主的指甲缩短如常人,沉默良久,闷声闷气道:“本公主大度,不同你计较。”
芊芊站在一旁,看的好一阵佩服。他原以为此次鬼城之行危险四伏,怕不是要拼个头破血流才能全身而退,却不想,戒心上来三言两语几番动作便跟这最终BOSS七公主混熟了,而且对方还乖乖的任其上下其手。
心中之佩服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如巍峨高山绵亘不断!
然而眼神一撇,一缕青色竟是趁所有人、鬼大意,破窗而出,“小心,那魂火要跑!”
戒心眼神一凛,“仙仙,把它给我捆回来。”脖颈立时一阵刺眼的金光,七公主被这金光刺的全身冒烟,不停往床榻角落后退,戒心转身,挡在她身前。
七公主好受多了,抬头,是戒心纤细的背影,登时低下了头。
仙仙翘着‘头颅’,尾巴上拴着两团青焰,像个胜利凯旋的威风名将似的,威风凛凛地飘了过来,靠近了些,‘头颅’拱了拱戒心的侧脸,戒心摸了摸它骄傲的小脑袋,将它尾巴上的青焰攥到了自己手心,夸道:“不愧是仙仙,效率奇高~行了,先回去吧。”
仙仙翘的老高的‘脑袋’瞬间疯狂左右摇摆。
一时间,殿内金光乱晃,七公主身上又是一阵火辣辣针扎般的刺痛,体表飘出了白烟,嘴唇越来越苍白。
芊芊翻译道:“我想,他大概在说,‘我拒绝’。”
话音刚落,仙仙飞身过去,蹭了蹭芊芊的侧脸。
芊芊被它散发着温暖又圣洁的金光一蹭,心情都明亮了不少,拍拍它的头,“仙仙,我知道你闷坏了,但是你作为一件镇邪法宝来说威力太大,你在场,我们好多事没办法顺利进行,所以,你在委屈一下,先回去。”
戒心揪了揪它的尾巴,随后指了指自己的脖颈,“一会有你表现的机会,先回去,养精蓄锐。”
戒心对仙仙向来信用良好,是以,她一说有表现机会,仙仙便兴奋不已,当空转了三圈表示开心,随后缩回了她的脖颈,逐渐透明。
戒心对床榻角落的鬼伸出一只手,“七公主,没事吧。”
七公主挥了挥,白烟挥散了些,无视她的手,自己往外挪了一些,忌惮的看了眼她的脖颈,“你是修士,你很厉害。”仰着头,空洞的眼眶依旧空无一物,却可以让人发觉她此时应该是一副忐忑的眼神,“我杀了不少人来维持鬼气,你会杀了我吗?”
戒心一愣,“鬼魂烟消云散还是投胎轮回,乃阎王殿下定夺之事,我一介凡人,无权过问。”
“那你要送我去见阎王?”七公主的嘴唇原本是一副毒三分的紫黑色,这会且苍白的彻底,仰着头,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在其中。
戒心摸着下巴沉吟半晌,“虽然听起来令鬼害怕,但我最后的确要送你去见阎王,不过我也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送你走之前,也须得解了你的心愿才是。”
七公主凶恶咬牙:“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杀死那个红衣男人!”说到这里,语气又颓丧些许,“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哪,只知道几百年前他的法号…不过他只在金水国停留了半年,那法号八成也是胡乱取的。”
戒心张开手心,两团青焰便呲溜跑出来逃跑,却被她一手一个牢牢揪住了小尾巴,“喂,你可知道那男人的本名?”
青焰微弱的蹦了几下,有些熄灭的趋势,戒心心想——莫不是被仙仙一身金光克的要灭?这可不行。
“七公主啊,你这姑姑八成快不行了,能不能渡给她一点鬼气,先吊着魂。”
七公主轻轻一吹,两团青焰大了些,“呼,呼!~”劫后余生般的喘息,平静些许后,道:“那男人狡猾又恶毒,我也只知道他的法号而已,小七啊,你听姑姑一句劝,现在你我只剩彼此一个亲鬼了,有什么仇怨解不开,干嘛非要追溯那些不埋进土里多少年的真相呢,你把他们杀了,咱们不照样在这城里快活?”
这话说的可真是名副其实的鬼话——分明是害了七公主在先,现今还想人家当做无事发生,然后罩着她,任她来去自如?
芊芊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鬼,忍不住啐了一口,“恶毒,无耻。”
青焰狠狠跳跃一下,立即反吐一口:“呸,你们才无耻,我们在城里生活的好好地,你们偏来扰我们平静!”
是谁把他们引来的,又是谁一开始想要借七公主的手杀了他们,不是这个长公主吗?现在又倒打一耙,说他们擅自入城,芊芊良久地无语了。
“闭嘴。”戒心一把将两团青焰甩到地上,随后踩住她的尾巴,青焰登时诶呦诶呦的不停挣扎,冒出阵阵白眼,显然戒心在脚底加持了灵力,“问你什么就答什么,谁让你擅自鼓吹煽动了?再多说一句,小心我让你当场魂飞魄散!”
一番威胁,加上之前被仙仙欺负的险些魂散,青焰果然老实了。
戒心道:“你知道那个男人的什么,事无巨细,都说出来。”
青焰小心道:“那我说了,能不能别杀我。”
七公主眼眶带血,“不可能!”
“那我还说什么!”青焰破罐子破摔,吱哇乱叫,“打定主意让我魂飞魄散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挖一双眼怎么了,死了爹妈似的穷追不舍!五十万人死了又如何,又不是你老子娘,我是你姑姑,你却要下死手,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时候我就该活生生看你淹死在水里!我好后悔啊!好后悔啊!”
小时候,这长公主的确救过不小心跌进御花园水池的七公主一命。
八成是绝望了,青焰恶毒了起来,“哈哈哈!没关系,我就是不说那个男人的事,你们来啊,来啊!我不怕!不就是死吗!我早就无牵无挂了!”
七公主长发一动,当即要让她魂散,戒心赶忙拦下,“七公主,不要中了她的奸计。”
“呼!”七公主深深吞吐了一口气,“那你说怎么办!”
戒心眯起眼睛,看向青焰,“关于那个男人,我额外有件事想问你。”
“老娘不会说的,死心吧,贱人。”
戒心丝毫不为所动,“你贵为长公主,身份地位,荣华富贵,什么都不缺,那么,那个男人答应了你什么,以至于,让你忍心对自己视如己出的七公主下手呢?”
七公主方才一阵乱麻,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注意到,竟是越发在意起来,“他答应了你什么!让你背叛我!”
戒心还没问完,紧接着问,“还有,为什么挖眼之前要先毁掉公主的容貌?如若目标只是眼睛,将她迷晕,直接挖走不好么?为何要多此一举,增加自身暴露的风险?”
她每说一句,青焰便安静几分,最后缩成了一个鹌鹑,七公主恨不能亲自撬开她的嘴,戒心却一笑,“看来我问到了点子上。”
青焰急了,“放屁!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问我,全给我滚开!”
戒心突然想到七公主形容那男子的时候,用了‘相貌妖孽’四个字,不由猜测道:“难道,你爱上了那个男人?”
青焰狠狠一滞,戒心豁然一笑,“果然,你爱上了他,先前说他恶毒又狡猾的那些话八成也是随口胡诌迷惑我们的吧,我看你分明是在维护他。”
青焰团在戒心脚底,一言不发。
七公主见状,气的快疯了,“果真是这样?!你这个贱人,为了一个男人竟然杀了金水国五十万子民!现在却还替他打掩护!你对得起生前父皇对你的宠爱吗!你对得起你长公主的头衔吗!你把你的子民放在哪里,又把我父皇放在哪里!”
“住嘴!”青焰激动的直颤,火苗尖锐的朝着七公主所在方向跳跃,“你知道什么!我们是真心相爱!真心相爱!为了他,我在所不惜!何况区区五十万人,死了就死了,又不是我亲爹妈,也不是你爹妈,你哭什么丧!”
七公主陡然愣住,喃喃,“你说什么?”
这究竟是怎样的丧心病狂,五十万条鲜活的生命在她眼底如同草芥,随意砍伐?
戒心在一旁负手而立,没插足她们的对峙,其实,也轮不到她插足。
青焰恶笑,“你不是想知道为何要毁你的脸吗?听了可别后悔。”
“你那双眼原本就是他的,只不过暂时养在你的眼眶里,到时来取,其实跟你的脸也没什么关系,一开始,我让他将你的脸移植到我脸上,后来发现行不通后,干脆毁了。”
七公主气的浑身发抖,头发漫天狂舞,周身的鬼气沸腾一般剧烈翻滚,整个空间都被她的怒意扭曲,“为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了!”
“你的存在就是对我最大的得罪!”青焰吼了出来,怨恨有如实质,扑面而来,七公主黑发陡然僵直,“你渐渐长大,年轻貌美,灵动端柔,才情出色,我的风头、我的地位、我的关注、我的宠爱,全都被你抢走,我这个长公主在你的对比下成了老人,可我才二十五岁!凭什么要在你的光辉下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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